第95章 時勢（二）

　　在場的人基本都是退休了的，但是論消息靈通，還沒有多少人超過這個房間裏的人。老爺子話聲壹落，立即就有人開口了。
　　“安北都護府壓力很大，這幾年也向朝廷上過折子，希望朝廷能夠禁止鹽鐵貿易，特別禁止精鐵，以免養虎為患。不過，陛下壹直大唐開放，不宜禁鎖貿易不由，將折子留中不發。”
　　“另外，安北都護府也壹直在交涉。不過東西突厥那邊，壹直說那些是不受控制的散兵遊勇，他們也在打擊這些人。因此，這件事情他們也沒有辦法。”
　　議事廳裏，另壹名白髥飄飄的白發老者道。
　　這是“馬老”，在老爺子的麾下時統領騎兵大軍。和其他人不同，他寫的壹手好字，沈雄剛勁，卻又不失飄逸，很有大家之風，被稱為“馬背上的書法家”。
　　老爺子的部下裏，他的書法是寫得最好的。
　　“大公子，妳是朝廷的重臣，有議事的權限。這件事情，妳能不能在朝廷裏面提壹提。”
　　馬老說著目光壹轉，望向了壹旁王沖的大伯王亙。
　　王亙雖然已經四十五六，孩子都很大了。但在壹群老爺子的部下眼下還是那個“大公子”。
　　“沒有用，現在我們也需要的東西突厥汗國的馬匹。如果禁了鹽鐵，我們也壹樣得不到馬匹。這件事情，陛下不可能答應的。”
　　大伯王亙道。東西突厥汗國訓練的戰馬有虎狼之力，大力無窮，這是其他各個勢力都無法比擬的。想要禁絕貿易並不容易。
　　聽到王亙的話，壹群年過花甲的老部下都皺起了眉頭。
　　“……不過，東西突厥汗國聯合的事，朝廷已經派人去分化、瓦解他們了。這兩個突厥汗國壹直有內訌，短時間內應該聯合不了。”
　　王亙連忙補充道。
　　“爺爺，我倒是有個主意！”
　　王沖的堂兄王離壹直在旁邊聽著，這個時候突然站了起來，臉上透露出強烈的表現欲望。壹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王離身上，就連王沖也不例外。
　　“我們可以將安北都護府和單於都護府聯合起來，以兩大都護的力量，狠狠的教訓他們壹頓。只要像前朝壹樣，讓他們狠狠嘗到厲害，他們才會有所收斂！而且也可以壓住東西突厥的氣焰！”
　　王離握著拳頭，狠狠道。
　　王沖看到壹幕，皺了皺眉，心中忍不住暗暗搖頭。所有王家的男人都希望能夠和爺爺，以及他的老部下們壹樣，在邊陲建功立業。
　　堂兄也不例外！
　　不過，堂兄在軍事上的才能顯然沒有他在其他方面那麽厲害！
　　“堂兄想得太簡單了，這麽大的兵馬調動，哪有那麽容易。牽涉到兩大都護府級別的行動，需要經過朝堂商議，沙盤推演，多翻論證。這麽大的動靜，東西突厥那邊早就知道了。不管是提前準備，還是遠遁千裏，避過兩大都護鋒芒，時間上都是綽綽有余。”
　　“而且兵馬未動，糧草先動。這麽多兵馬，所需要的糧食也不是個小事。”
　　“這番話，理論上是可行的。但是實際上，完全不具備操作性！”
　　王沖心中暗暗道。
　　堂兄加入軍伍已經不是壹年兩年了，但是很顯然，他對涉及到軍伍的方方面面，需要什麽樣的流程，還並不是很清楚。
　　王沖心知明知，堂兄其實在朝堂政治上的天賦，遠比他在軍事上的能力強大的多。可惜，大伯壹心想讓他壓過大哥，將他送入軍伍之中，才會導致這種情況出現。
　　果然，聽到堂兄的話，議事廳裏壹群老部下都皺起了眉頭。就連大廳上方的老爺子也微不可察的皺了壹下眉頭。
　　“呵呵，離少爺年輕有為，很有想法。”
　　“這件事情說不定還真有可為。”
　　“東西突厥氣焰太盛，離少爺說的對，確實應該打壓、教訓壹下。”
　　……
　　壹群頭發花白的老人紛紛點頭道，雖然嘴上說著贊同的話，但是誰都很聽得懂話裏敷衍的意思。
　　王離開始還滿心的期待，以為眾人至少會贊同壹下。但贊同是贊同了，但是味道卻完全不對了。
　　他也不是傻子，立即感覺到裏面肯定有什麽問題。壹張臉色頓時變得難看無比。
　　“還不給我坐下！”
　　壹旁，大伯王亙終於忍不住說話了：
　　“單於都護府的大都護李旦和安北都護府的大都護張知運壹直不和，兩人不久之前，還互相遞折子參了對方壹本，私底下關系僵的很。妳讓他們聯手對付東西突厥，怎麽可能？”
　　王離的臉色刷的壹下就白了。
　　他雖然在軍中的職位不高，但是也知道，“主帥不和”這是軍中大忌。老爺子的這些部下，顯然是看在老爺子的面子，才沒有當面揭穿他，也免得面子上難過。
　　他壹心想在老爺子面前表面，想要贏得老爺子這群部下的認可，沒想到反而栽了個跟鬥，在眾人面前鬧了個笑話，拉低了眾人的印象，頓時臉孔漲的通紅，狠狠的坐了下去，咬著嘴巴，壹言不發。
　　“唉！”
　　王沖看到這壹幕，心中忍不住嘆息壹聲。堂兄壹直是好強的人，雖然人有點難相處，但是本性不壞。
　　上輩子他也是受了這種打擊，整個人都有些消極頹退，最後和伯父、伯母他們關系鬧僵，最後沖出家門，不知所蹤。
　　“沖兒，妳怎麽看？”
　　就在王沖低頭想著該怎麽幫堂兄壹把的時候，大堂上，老爺子突然開口了，不過這壹次，不是詢問他那群老部下，也不是詢問大伯王亙，堂兄王離他們，而是問向了年齡最小的王沖。
　　老爺子壹開口，議事廳裏，所有的老部下都楞住了，齊齊扭過頭來看向角落裏的王沖，就好像第壹次註意到他壹樣。
　　怎麽可能？
　　他們壹直以為老爺子力推的是“離公子”，想要“離公子”接替他的位置。但是現在看來完全錯了。
　　九公力推的居然是角落裏那個只有十幾歲的孩子。
　　——枉他們壹開始還以為九公只是拉他過來旁聽，增長經驗的而已。
　　“爺爺？”
　　王沖怔了怔，壹臉錯愕，有種史料不及的感覺。沒錯！他確實想要表現壹翻，引起眾人的註意。
　　但是表現也要分場合，分方式的。冒冒然的插嘴，只會讓議事廳裏爺爺這群位高權重的老部下們覺得“冒失”。
　　那時候就是自作聰明，過猶不及了。
　　所以王沖壹直坐在角落裏，規規矩矩，安安靜靜，認真聽，不多說。
　　只是王沖沒有想到，意外來得如此之快，爺爺居然在這種場合，拿東西突厥這種重要的軍國大事來征求自己壹個小孩子的意見。
　　王沖事先根本就沒想到，所以此時突然被問到，頓時有種措手不及的感覺。
　　“大膽說，不要怕！”
　　老爺子手掌微揚，做了個鼓勵的動作，笑著道。
　　議事廳裏驟然之間靜悄悄，王沖的大伯深深的看了他壹眼，卻什麽也沒有說。知子莫若父，同樣，知父莫若子。
　　王亙沒有想到，老爺子這麽快就會開始對王沖的考驗。
　　眼前這壹幕，看似很突然。其實完全是老爺子刻意為之，就是不想讓王沖有準備，好考驗出他的真實水平。
　　“想不到，老爺子對他居然這麽看重！”
　　王亙心中暗暗道，想起了王沖之前在大廳獻劍的壹幕。王沖獻劍，居然讓老爺子有知音的感覺。
　　想壹想，這裏面恐怕有很大的關系。
　　“混蛋！”
　　王離不知道什麽老爺子的心思，也不知道父親在想什麽。但是看到老爺子居然破天荒在議事廳這種重要場合讓王沖說話，捏著拳頭，牙齒都要咬碎了。
　　側過頭，看著角落裏的王沖，王離眼中突然流出深深的敵意！
　　“是啊，沖少爺，妳有什麽想法就大膽說吧。沒人會怪妳的！不用怕。”
　　幾名老爺子的部下也跟著鼓勵道。
　　王沖沈默的樣子，看在他們眼裏，就是壹種畏懼的表現。看在老爺子的面子上，倒也沒人為難他。
　　當然，自然也沒有人真的在意他。
　　軍國大事這種重大的事情，妳不可能指望在壹個十五歲的小孩身上能聽到什麽高談闊論。在眾人看來，老爺子的舉動恐怕更多還是想要訓練，訓練他。
　　“噝！”
　　王沖深吸了壹口氣，在眾人的註視下，終於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的腦海中此起彼伏，只是片刻之後，便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他等待許久的機會終於來了，慢慢的，王沖心中升起壹股強大的自信！
　　“爺爺，還有諸位長輩，孫兒以為，北部的問題，不在東西突厥汗國，而在朝堂！不在鐵器，而在人心！甚至不在邊陲，而在域內！”
　　迎著眾人的目光，王沖的聲音鏗鏘有力，擲地有聲，聽得議事廳裏眾人錯愕不已。就連大廳上方，主動讓王沖發表意見的老爺子也是意外不已。
　　“沖少爺，什麽叫做不在東西突厥汗國，而在朝堂？什麽叫做不在鐵器，而在人心，不在邊陲，而在域內？還請沖少爺說的詳細壹些。”
　　壹身氣息殺伐，極具戰略眼光的“葉老”突然道，他的眉頭皺的深深的。老爺子的部下裏面，在戰爭謀略方面，他最為厲害。
　　他壹個人的意見基本也可以代表眾老的意見。
　　但是就連這位“葉老”也有些不明白王沖的意思，拿捏不準王沖是在“嘩眾取寵”，還是真的“有的放矢”，確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