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心中有鬼

　　雖然是上午，外面陽光燦爛，但在格勒診療所的診療室內，原本應該是溫馨而舒適的地方，卻充斥著壹股緊張而詭異的氣息。
　　鐘叔那神經質般的表情掠過了壹絲惶恐，他緊盯著梁哲，緩緩道：“那是壹個黃昏的下午，我們就像現在這樣面對面坐著，然後我們爭執了起來，越來越厲害，最後，妳拿起刀，將我壹刀砍死！”
　　鐘叔的雙眼再次吊了起來，眼皮像撲克牌壹樣閃動著，語音沙啞地道：“鮮血從我的脖子上流出來，壹股壹股，像紅色的熱噴泉，我用手去堵，卻根本堵不住，我低下頭去，看見我脖子上壹道很長的傷口，白肉外翻，紫紅色的骨頭清晰可見……”
　　鐘叔吊起的眼睛緩緩放下，直視著梁哲：“而妳，正站在我的面前，手中提著壹把鮮血淋漓的刀，獰笑著望著我——”
　　鐘叔的話讓梁哲感到不寒而栗，他的腦中似乎閃過了壹個奇怪的畫面，梁哲迅速輕微搖晃了壹下腦袋，在記事本上記錄了下來這個場景的幾個重要元素：刀，鮮血，脖子；
　　梁哲猶豫了壹下，他原本想在後面寫上自己的名字，但感覺有些不妥，於是寫了自己的職業：兇殺者—心理醫生。
　　強迫自己迅速冷靜下來的梁哲，從這段簡短而又駭人的描述中捕捉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
　　首先：鐘叔的預感跟心理醫生有關；
　　其次：鐘叔的預感是被他的心理醫生殺死；
　　最後：鐘叔主動找上了心理醫生。
　　梁哲腦中盤旋著這三條極富邏輯性和趣味性的信息，試圖以最快的速度理出壹條線索來。
　　如果鐘叔的預感確實是真的，也正是這個預感讓他不安，並前來尋找心理醫生，那麽，這個預感本身就是壹個悖論。
　　刨開表現看本質的話，理由只有壹個：鐘叔想死，而且，還是想被心理醫生殺死。
　　這是壹個很驚悚但卻極其有趣的問題。
　　如果從梁哲的角度來看的話，梁哲絕對沒有殺人的動機，就算有，既然已經有了鐘叔這個預感作為提醒，縱然深仇大恨，梁哲也會盡力控制住自己……
　　深仇大恨……
　　梁哲的眉頭忽然輕皺了壹下，他忽然意識到了壹個嚴重的問題，要是殺人的動機不是出於自己，而是出於對方呢？
　　難道說，鐘叔的預感其實是想殺掉梁哲？！
　　梁哲細思片刻，他知道這個觀念有點荒謬了，即使他們之間真的會發生矛盾，就鐘叔的身板，還是不能對自己構成生命威脅的。
　　這些思考的內容幾乎在十幾秒鐘的時間內就在梁哲的腦海中全部完成了。
　　梁哲用鉛筆輕輕敲打了壹下記事本，結束了自己的思索，望著鐘叔道：“好了，現在我們也不談妳的預感死去的結果，我們談談妳的預感究竟對妳造成了什麽困擾，我想這才是我們應該解決的問題。”
　　鐘叔的嘴巴蠕動了幾下，然後才道：“最大的困擾，就是我怕死……我不想死……”
　　梁哲本來不想問的，但還是問了出來：“如果妳不來找我，豈不是就不會死了。”
　　鐘叔幹枯的手在空中擺蕩了幾下道：“這個預感持續了很多年，最初我就是壹直在回避，在推脫，我說服了自己，只要不來找妳，這個預感根本就不成立，而且，我手裏握著主動權，也就是說我什麽時候想死了，那麽我就來找妳……”
　　梁哲：“妳現在想死了？”
　　鐘叔的臉色有些憤怒地道：“怎麽可能……他們需要我……我絕對不可能死……”
　　梁哲：“那我就不懂了，妳為什麽來找我？”
　　鐘叔忽然低下頭去，似乎有些悲傷地道：“現在不壹樣了……”
　　梁哲：“哪裏不壹樣？”
　　鐘叔的臉色忽然變得凝重了起來：“就在我的兒孫們給我過了60歲生日的那天晚上，我真真切切地知道，我的預感就要來臨了！”
　　梁哲：“可妳依然有選擇權，現在立刻走出這個門，妳的預感就不會成真。”
　　鐘叔的臉色變得異常難堪，他幹枯的手似乎微微顫抖著：“我知道的……預感必然會成真……必然會……”
　　梁哲沈默著，沒有說話，他在等待著鐘叔繼續往下說，而鐘叔也沈默了，他的頭低下頭，似乎是在思考什麽東西。
　　過了壹會之後，鐘叔的語氣似乎稍微平靜了壹些，他依舊低著頭道：“妳有過那種自己的行為不受思想控制的情況嗎？”
　　梁哲：“喝醉的時候算不算。”
　　鐘叔的嘴角抽搐了壹下，雙手忽然高舉在空中，然後瞪著梁哲道：“就像現在，我的雙手原本不應該舉起來的，可是，它舉起來了……”
　　鐘叔的雙手在空中晃蕩，像兩條幹枯的樹枝，隨風擺動，手背上皮膚斑駁枯萎，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看見這個場景，梁哲的眉頭再次皺了起來，看來，鐘叔不僅僅是強迫癥和恐懼癥那麽簡單，他似乎患有比較嚴重的神經衰弱，導致他自身的壹些行為在他自己看來完全不受他大腦的控制，其實，這正是他控制的結果，只不過他自身完全沒有感知而已。
　　換句話說，他掌控不了自己。
　　有壹句老話說得好：心中有鬼。
　　我們用鬼來代表那些潛意識的創傷，也就是說，其實在每個人的心底住了壹只鬼，在我們脆弱，無知，恐懼，憂慮，痛苦的時候，這只鬼就會跑出來，然後在妳耳邊說話，幹擾妳的思緒，甚至有時候令妳做出妳根本就不想做的事情。
　　如果妳自身的意誌很堅定，那麽這只鬼就只是偶爾出現，然後迅速不見，不會對妳造成什麽特別的影響，但如果意誌不堅定的人，則很有可能會被它所控制。
　　梁哲壹邊思索著，壹邊問道：“妳的意思是，妳來找我，根本不是妳自己的思想所決定的對嗎？”
　　鐘叔苦笑壹聲，滿臉的疲憊和無奈：“也對也不對……我與其被逼瘋……還不如明著去死來的幹脆……我實在是受不了了……”
　　梁哲：“妳想從我這裏得到解脫，對嗎？”
　　鐘叔輕嘆了壹口氣：“也許吧，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想來跟妳聊聊這個預感……而我知道我必須要來……”
　　梁哲深吸了壹口氣，翻開記事本新的壹頁，望著鐘叔道：“那我們就聊聊這個預感，它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鐘叔：“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57歲那年。”
　　梁哲：“在那壹年，對妳印象最深的壹件事是什麽？”
　　鐘叔：“好像沒有什麽特別的……很平常的壹年……”
　　梁哲微微壹笑，語氣變得漫不經心了起來，他繼續引導著問道：“有沒有發生什麽意外的情況，就隨便說讓妳記憶最深的壹件事就可以，我簡單地坐下記錄。”
　　鐘叔似乎陷入了回憶，良久之後才緩緩道：“如果真有的話……那年我生了壹場病，這個我印象還是比較深刻的……”
　　梁哲迅速記錄了下來，並在這條信息上畫了壹個圈，標註著：引線。
　　梁哲用平淡的語氣問道：“什麽病？”
　　鐘叔的語氣也變得平淡了壹些：“在之前，我的眼睛壹直有點問題，終於在那壹年，下定決定去做了手術。”
　　不知為何，梁哲的腦海中忽然出現了國產恐怖片中的經典橋段，做了眼部手術之後的人能看見鬼……
　　梁哲輕吸了壹口氣，繼續問道：“術後恢復的怎麽樣？”
　　鐘叔似乎笑了壹聲：“恢復的相當不錯，我睜開眼的時候，看到了我的家人，我的老伴，我兒子，閨女，和孫子，他們圍成壹圈，笑著看著我……”
　　梁哲用陳述句道：“妳的家庭很幸福。”
　　鐘叔：“是的……可是，那次的眼部手術也讓我的眼睛發生了壹些微妙的變化……”
　　梁哲：“什麽變化？”
　　鐘叔不自覺地將頭轉到那個巨大的衣櫃上，眼神變得有些古怪，喃喃自語地道：“沒什麽……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