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追隨腳步節拍

　　鐵騎軍壹處靠城門的駐防營地門口，只見壹隊馬兵急匆匆地魚貫入內，緊接著大將數員奔了進來。這裏的駐軍以騎兵為主，壹個軍同樣不滿編，只有二到三個指揮，壹千多騎。
　　趙匡胤便在剛進營寨的壹群人裏。他擡頭壹看，只見有壹片空地校場，周圍有壹圈矮的土夯墻和藩籬，有人值守；校場旁邊壹片錯落的房屋便是兵房。
　　正好壹個指揮使帶著數騎策馬上來拜見，趙匡胤立刻就叫出了姓：“王指揮，有人來傳軍令嗎？”
　　那武將抱拳答道：“來了樞密院的人傳令，軍令在李都虞候那裏。下令咱們未得樞密院調令不得亂動，然後就加兼都虞候為防禦使、給咱們的將士賞錢。”
　　趙匡胤揮了壹下手，帶人來到了中軍行轅。這鐵騎左廂第壹軍的軍都指揮使正和他在壹塊兒；別的中低級將領也沒看到人，壹時間他們進了行轅內就覺得裏面空蕩蕩的。
　　親兵和隨從留在外面，壹行五人進了大堂，目前只有趙匡胤等幾兄弟和趙普。
　　王審琦這時才忍不住問道：“皇後和侍衛司郭紹聯手，要拿咱們開刀？”
　　趙匡胤和趙普對望壹眼，來不及給王審琦解釋……不過王審琦等人看這形勢，大約也能猜到是怎麽回事了；只是包括石守信等親信在內所有人到現在都還不能確定趙匡胤的兵變計劃。
　　趙普平素足智多謀，此時也拿現狀毫無辦法，問道：“主公，該怎麽辦才好？”
　　“讓我稍稍靜壹小會兒。”趙匡胤找了把椅子坐了下來，擡起手撐在額頭上，手掌在黑而寬的額頭上摩挲了幾下。他看起來很苦惱的樣子。
　　趙匡胤現在心裏有萬般波濤在奔騰、百般思慮在糾纏，無論有多麽不甘心和憋屈，無論有多少理由，也無法阻止他漸漸面對現實：失敗的陰影已經到了眼前。
　　這時他放下額頭上的手掌，回顧左右四人。他意識到，人世炎涼，各人都會顧自己；若非在場的幾個人和他壹樣不可能被饒恕，他們同樣不願意拿全家性命開玩笑。（如果郭紹到了失去朝廷大勢支持的必敗田地，他手下的嫡系同樣剩不了幾個人跟他；禁軍首先是周朝和皇帝的軍隊，家眷大部分都在東京、靠朝廷供給軍需，然後才依賴各自的武將，輕重有別。）
　　“為今之計，應該還能調集壹部分人馬，魚死網破罷！”趙普道。
　　趙匡胤搖搖頭，就算能通過嫡系指揮使召集起來壹些軍隊，戰鬥力就不敢想象了。鐵騎軍確實是精銳，攻打外敵很兇猛，但在這種完全不占理、沒有勝算的逆境下內戰，將士願意拼命才怪。
　　“其實從早上卯時鐘鼓敲響的那壹刻起，咱們就已經敗了。只是咱們實在難以接受那樣的結局，非要等到最後關頭才願意放棄。”趙匡胤頹然道，“權力場就如戰場，甚至比戰場更加兇險、激烈。別人有備而來，先手壹旦開始就會循著他們的計劃逐次展開停不下來。而且對方的計劃肯定是先猜中了、或者奸細打探到我們的企圖，專門針對咱們部署。
　　咱們從失去先手和主動的那壹刻起，繼續在原來的路子上應對，就壹步落後、步步落後，跟著別人定的規矩亦步亦趨，始終只能追隨他們的節拍。”
　　趙匡胤壹掌拍在案上，“所以，咱們現在就算在原來的路子上掙紮到最後，結果還是那樣、毫無用處；說不定咱們越掙紮，敵人越高興……好借機享受咱們的絕望，發泄他們的仇恨！
　　趙某人就算輸光，也輸得起，不能叫別人小瞧！現在咱們應該另辟戰場，叫別人追隨咱們的路子。”
　　“主公另有蹊徑了？”趙普急忙問道。
　　趙匡胤看了他壹眼，嘆道：“現在我們還有機會先手幹另壹件事，當機立斷出奔……目前為止，都是郭紹的人馬在上躥下跳；咱們並沒有動兵，整個禁軍也知道咱們什麽都沒做。如果郭紹立刻挑起廝殺，於局面不利，他暫時還不敢輕舉妄動。這便是出奔的先手時機，早作打算！”
　　趙普：“……”
　　“如果我沒猜錯，只要趙某和諸位兄弟沒死，符後還有點明智的話、就不敢拿咱們的家眷泄憤。”趙匡胤道，“如此壹來、就算咱們敗了，也能盡可能保護家眷……也不叫對方報仇痛快！”
　　趙普問道：“去哪裏？”
　　趙匡胤看了壹眼已經目瞪口呆臉色慘白的幾個兄弟，沈吟道：“地方是得多想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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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內，眾臣已散去，繼續忙活著緊張時刻的諸多事務，今天註定是最忙碌又緊張的壹天。
　　郭紹情知還不到放松慶賀的時候……但這並不影響他狂喜的心情。因為大事到了這壹步，已經渡過了最難的壹關，形勢已經全面向自己這方偏斜，勝利已經可以預見。
　　他容許自己暗地裏歡樂，心道：容我先陶醉壹番，哪怕只有短短的壹刻，也想享受品味壹下此刻揚眉吐氣的心情。
　　頭上的利劍、隨時準備滅他的仇寇、掠奪傷害他關愛之人的敵人，此刻完全處於下風，被打倒在地戰戰兢兢！有什麽比這種大石頭落地般的輕快心情更愉悅的事兒呢？
　　金祥殿的壹間偏殿裏，郭紹正被賜坐在符金盞的對面。前世今生，除了那壹次的擁抱、這是離得最近的壹次。
　　偏殿的門敞著，外面有宦官宮女在門口，能看見裏面的光景；畢竟男女有別，敞著門在人們的視線下顯得正大光明……不過宮室內只有他們兩個人，還坐得只隔壹張桌案，屏退左右在人們看來顯然是為了商量機密。
　　但實際上他們沒說正事。郭紹此刻暫時陶醉在勝利的喜悅中，沒多少心思密議。長久的重擔卸下來，他正忙著緩壹口氣，精神十分輕松。
　　“我看看妳的懿旨。”符金盞的臉蛋仍舊紅撲撲的，看得出來她的心情也相當好。
　　郭紹便從懷裏把那臨時找到的白綢緞偽造的懿旨拿出來，毫無壓力地送上去。皇室的旨意，至少在這房間已經變得形同兒戲，偽造的東西可以拿出來觀摩。
　　……符金盞隨手去接那東西。她的心思很細、感情也很敏感，忽然之間她想起曾經給皇帝進湯的場面，皇帝小心翼翼地避開她的手、不願意太親近的場面。她便故作不慎地放到了郭紹的手上。
　　皇後的手，他不可能不註意，果然他臉上的表情都變了……不過他並沒有躲避。符氏觸碰到的瞬間，只覺得心坎上微微壹顫。頓時很不好意思，急忙而快速地從郭紹的手指上挪開，把那東西接了過來。
　　僅僅是輕輕的接觸，也叫符金盞心頭撲騰直跳，實在是因為從來沒有做過出格的事的緣故。打出生起，因為是衛王家的第壹個女兒，家教額外嚴、比符二妹嚴得多；所有人都提醒她要保持禮儀、儀態，哪裏這麽大膽過？
　　符金盞不動聲色，低頭看了壹番上面的字。她剛才還對這東西好奇，但現在又被另壹種心情占據，低頭看懿旨時輕輕說道：“之前我叫宦官給妳送的手令，妳還放著麽？”
　　郭紹道：“收好了的……好像沒有寫什麽要緊的事。”
　　符金盞道：“這是我第壹次親筆寫東西送給男子。”
　　她說罷便悄悄把眼睛從綢料上擡起，看了壹眼郭紹，只見他正把手摸著自己的胸襟，好像壹下子很在意那壹份手令了。符金盞見狀覺得自己完全猜到了他的心思，她的嘴角露出了壹絲淺淺的笑意。
　　郭紹的細微表現，更激起了她的興趣，當下忍不住更加大膽，壹種豁出去的心情湧上來，又悄悄說：“妳剛才碰到我的手了，我的手除了妳也沒被別的男子碰過。”
　　說出這句話時，符金盞微微有點後悔，臉上愈紅。怎麽這樣的話自己也說得出來！太過分了點。
　　郭紹楞在那裏，顯得有點木訥。符金盞猜測，估計他有點不信，但她自己並沒有撒謊；說來估計都沒人信，做皇後幾年了皇帝居然沒碰過她的手，上次抓住她拖行也只是抓的手腕，還有袖子擋著，沒抓到她的手。
　　符金盞想起那件事，忍不住伸手摸了壹下自己的左額頭，傷口還有個淺淺的疤沒好完全，幾個月都不好估計很長時間都不能消散了。此時她心裏的恨意又毫無設防地滲透出來。
　　她從來都是高貴不可褻瀆，只有皇帝曾經敢罵她賤人！罵壹句不是最要緊的，關鍵是長期冷暴力和無聲恐嚇之下的壹次激化。她在狂喜的心情之余，又有了報復的欲望。
　　她心道：古人雲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就是小人女子，我小心眼。實在沒有那麽寬廣的胸懷把那麽多委屈和氣憤這麽咽下去！
　　“記得在北伐之前，我說要給妳獎賞和驚喜麽？”符金盞的眼睛裏露出無法讀懂的眼神。
　　郭紹點頭道：“記得。”
　　符金盞深吸壹口氣，問道：“那妳想要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