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還管她願不願意

　　符金盞坐得久了，欠壹下身子，壹拂袍袖把手放在兩邊的扶手上。站在簾子的宦官看她大氣從容的動作，下意識彎下腰。
　　她十分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瞇上眼睛，嘴角露出壹絲笑意。郭紹想幹什麽？她完全不計較，反而覺得幹得很好。
　　王樸的話說得很難聽，但符金盞知道他就那性子，王樸不善討好人，但還是有大才。就在這時，符金盞輕輕咳嗽了壹聲，外面的爭執便戛然而止，三人壹起向上面行禮。
　　符金盞見狀十分滿意，也幹脆地冷冷說道：“王使君，哀家有話要問妳。”
　　王樸道：“臣洗耳恭聽。”
　　和這樣的人說話，符金盞直接問道：“我大周朝廷要制衡、要穩固，王使君拿出壹個方略來。全盤要禁得起推敲，真正做到穩定。”
　　王樸：“……”
　　符金盞見他也被問住了，又問：“那妳認為郭將軍忠心靠得住嗎？他要謀反？！”
　　任王樸有什麽說什麽，喜歡揭人短，他要敢揭這件事，符金盞真正服他。
　　王樸忙道：“臣沒說郭將軍忠心不可靠，可是……”
　　“可是什麽？”符金盞的口氣咄咄逼人，“哀家不在身邊放信得過的人，卻把隨時可能謀哀家和皇上性命的人放在內衛嗎！妳是要學太祖時期的王浚？”
　　王樸頓時跪伏在地，忙道：“太後，王浚是個武夫，兼領樞密使、宰相、節度使，權勢滔天，臣沒那個本事。”
　　符金盞冷笑道：“那妳覺得郭紹的進言如何？”
　　王樸道：“但憑太後做主。”
　　魏仁溥忙道：“郭將軍有擁立之功、忠心可鑒，又是太後的親戚，臣請旨太後以郭將軍主持殿前司！”
　　就在這時，郭紹道：“太後息怒，您有點誤解王使君的意思。王使君言下之意，只是曉以利害，並未反對，如何決斷還得聽從太後的懿旨。王使君是大大的忠臣，他只是闡述壹個事實，臣的權勢會增大；權勢太大便容易會生出野心，就像那趙匡胤……但臣絕不是趙匡胤，臣永遠忠於太後。”
　　外面王樸微微側目看了郭紹壹眼，似有感激之意。
　　“平身罷。”符金盞輕輕說道。
　　王樸默默地擦了壹把汗，說道：“臣請辭去樞密使之位……臣本就做樞密使不久，無才擔任此要職。”
　　符金盞還有點生氣，不再以婉言說話，冷冷道：“樞密使妳且做著，難道妳怕了？”
　　王樸垂手道：“臣謝太後恩。”
　　符金盞又幹脆地說道：“還有壹件事，哀家認為李繼勛必定起兵謀反！”
　　王樸立刻說道：“太後所言極是，臣等也有此判斷。”
　　符金盞道：“所以朝廷要大刀闊斧整頓禁軍，盡快恢復穩定和元氣，否則壹地造反不能火速平息，天下紛亂。這是燃眉之急！屆時誰來收拾場面，爾等守在東京又如何安生？”
　　王樸聽罷從袖子抽出壹卷紙來，展開是壹張粗糙的地圖，彎腰舉上頭頂，等曹泰出來接。他說道：“微臣與魏副使這幾日也在考慮這件事，正要上奏，不料太後早有警覺。”
　　他等圖獻上來，這才說道：“李繼勛前年卸任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出鎮河陽三城節度使（今洛陽市北部地區），治孟、懷、澤三州，外鎮精兵不多，但李繼勛地盤大、人多錢多，實力也不容小窺。”
　　李繼勛在淮南之戰中率大股精兵，反被南唐國名將柴克宏算計、大敗，遭到多人攻訐彈劾。但柴榮對其非常厚道，雖調離禁軍，卻任命他為河陽三城節帥，身份地位上不降反升。
　　王樸繼續說道：“李繼勛手下無甚能戰之兵，徑直向東進攻東京是愚蠢的做法。以臣之見，他起兵是為自保，必定煽動在河東的李重進、退而求其次擁立李重進為南北呼應。
　　但李重進和李繼勛之間間插著潞州昭義軍節度使李筠，他們必定要設法拉李筠入夥，‘三李’壹起起兵則從河東、河陽連成壹片。還應該會拉攏河北相州彰德軍節度使王饒……四人壹起起兵則從河陽到河北連成壹片，對東京形成合圍之勢，十分棘手。
　　其中李筠和王饒私交甚好，只要拉攏壹個，二人必定壹起起兵。（後）漢劉知遠時期，王饒與李筠、白再榮三人壹同發動兵變，剪除契丹羽翼，向劉知遠投誠，關系源遠相互信任……”
　　符金盞聽罷也暗自佩服王樸，此人不僅有見識，對內外各種人的底細摸得很清。比如李筠和王饒的關系，符金盞就是第壹次聽說。
　　……郭紹沒有多言，王樸什麽都說了，他不必開口。
　　李繼勛可能起兵，他也曾琢磨、但不太確定他有沒有膽子，王樸和符金盞都壹口肯定，更讓他相信此事。李繼勛也是“義社十兄弟”之壹，十兄弟跑了趙匡胤等四人，剩下的除了李繼勛被殺了個精光……李繼勛此時不嚇得覺都睡不著？鋌而走險拼上壹拼，是這個時代的大將的做法。
　　議論壹陣，都是說軍事，果然沒有提南唐國的破事。在符金盞和重臣心裏，南唐國的威脅連河陽節度使李繼勛的威脅都不如。
　　郭紹自然也沒提及。
　　沒過多久，便聽得簾子裏的符金盞說道：“哀家有些累了，今天是中秋節，就到此為止罷……二妹不在東京，郭將軍是我的妹夫，妳中午到金祥殿後殿陪哀家用膳。”
　　郭紹忙拜道：“臣遵懿旨。”
　　及至中午，在後殿壹間華麗的飯廳裏，郭紹面前的桌子上壹大桌珍饈佳肴，只有兩個人吃。不過好像並不會浪費，吃不完可以賞給宦官宮女們吃，他們不嫌棄的，反而以吃到上位者的剩菜作為榮，不到壹定地位想吃都沒份。
　　周圍站著不少專門服侍用膳的宮女，墻壁上掛著名貴的字畫，環境十分清幽安靜。郭紹壹進來就覺得這裏十分高檔，起碼比現代的五星級酒店還高檔。他又聽清虛說宮廷的菜肴很好吃，當下就準備好好享受壹頓。
　　不壹會兒，便見符金盞進來了，她還專門換了壹身合身的淺紅羅裙，臉上笑瞇瞇的，心情已經變好，不再像起先那樣冰冷。
　　“臣見過太後，謝太後賜宴。”郭紹拱手拜道。
　　符金盞微笑著點頭，輕移蓮步走過來。
　　在這等高檔的環境中，郭紹壹時間也覺得自己風度翩翩起來，恍若變成了風雅的人兒。
　　他走到上面的位置，挪開椅子，扶著椅背。符金盞微微壹怔，款款坐下來，郭紹這才放開回到自己的位置入座。這時又有宮女魚貫而入，上了更多的熱菜。
　　“中秋佳節，晚上宮中會設晚宴賞月嗎？”郭紹緩緩說道。
　　符金盞壹副雍容的氣度，時不時以不經意的眼神看郭紹，柔聲道：“國喪雖過，但過去不久。哀家對那熱鬧的地方沒有興致，就這麽過罷。”
　　“也是，節日不過圖個喜慶的心情，心情如此，節日也便沒甚意思。”郭紹也壹本正經地說。周圍站著許多宮女宦官，他說話和舉止都很註意。
　　他第壹次到宮中用餐，又是這麽高檔的環境，微微還有點緊張。
　　符金盞卻十分隨意，她什麽都不說，便有宮女把各處的菜夾到她面前的白瓷小碗裏。郭紹註意觀察，她似乎喜歡那種顏色淺的晶瑩好看的甜食……但郭紹喜歡吃各種紅燒肉。
　　符金盞臉上漸漸露出笑意，欠了欠身笑道：“南唐國的李煜夫婦逃亡到東京了，妳知道的罷？”
　　“臣已有耳聞。”郭紹的臉上微微壹熱。他不是因為昨夜才和周憲在壹塊兒，而是想起自己對不起符金盞，感到有點羞愧。
　　符金盞掩嘴笑出聲來：“周娥皇長得很漂亮哦……這倒送上門來了。”
　　“臣有壹言。”郭紹道輕道，“周娥皇好好的南唐國主王室明媒正娶的妃子，卻要她做壹個武將的小妾，她恐怕不願意罷。”
　　符金盞抿了抿嘴：“妳還管她願意不願意？”
　　“要是傷心不過尋短了，豈不可惜……”郭紹沈吟道。
　　符金盞眉毛壹挑，輕輕說道：“妳還不真懂婦人，婦人比男子能活。只有男子才去想怎麽死，婦人都是想怎麽活。”
　　郭紹聽罷若有所思，贊道：“太後隨口壹言，深藏至理。”
　　“不必恭維我了，我是妳姐姐。”符金盞看著他的臉笑道，“不是麽？”
　　郭紹的神情更變了，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沒有失態。他拿起筷子夾了壹塊顏色焦黃的不知什麽肉，吃了起來，吞下後才說：“不知用了什麽香料，燒得很香！”
　　“那便多吃點，不必客氣。”符金盞笑道。
　　郭紹又道：“我還是不想強留周娥皇，請太後應允。”
　　符金盞笑道：“妳說得我好像逼妳壹樣。”
　　郭紹沈吟片刻，道：“聽說李弘驥在南唐國發動政變，毒死其叔父，又帶兵沖進王宮逼迫其父，奪得國主之位，看來是個狠人。那李煜是個文人，長遠看來可能對大周朝更有利。南唐國據有長江天塹，若能年年進貢，我們最好不要先攻南唐國。”
　　符金盞道：“先吃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