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壹十六章 神的祭品

　　黛那聽到執鞭人的話後，馬上放下手中壹切東西，不是為了空出手準備抽簽，而是將雙手別在身後，低下頭後退兩步，表示惶恐與抗拒。
　　秩序之神為了逗自己的女兒安卡拉開心，讓她在書簽上寫上任意壹尊隕落神祇的名字。
　　這個故事，清晰記載在《秩序之光》中。
　　可黛那清楚，自己不是安卡拉，她只是壹個養女，而且她父親與大祭祀、執鞭人之間，並不屬於傳統意義上的正向托孤關系，她早就隱約猜到自己父親的結局。
　　再說了，安卡拉的結局，也並不美麗。
　　大祭祀無視了壹旁戰戰兢兢的黛那，而是看向執鞭人，目光裏，透著深邃。
　　弗登彎著腰，壹動不動。
　　這本是壹場極為緊張刺激的考試，但他，卻是帶著答案來的。
　　在“確認”卡倫的神子身份後，弗登對這個答案的正確性基本就不抱懷疑了。
　　只不過，執鞭人不愧是執鞭人，正常人拿了正確答案後就會無法按捺地急著去交卷，他還註重了壹下卷面的整潔和格式，做了美化與裝扮。
　　沈默，在持續了壹小段時間後被大祭祀打破。
　　“或許，我應該重新認識妳了，弗登。”
　　“跟隨您這麽久了，要是沒有些長進，我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大祭祀：“妳能看到這壹層，我是沒想到的。”
　　弗登：“……”
　　“我能理解他們的遲疑和畏懼，我知道，他們對我是忠誠的，對秩序也是虔誠的，但我們所面對的，是本紀元未曾出現過的大變局。
　　他們應該早壹點明白，任何的躊躇，都是沒有意義的，我們不僅沒有退路，甚至連原地站著的資格都不會再被保留。
　　因為在很早很早以前，我們的前人，就已經代替我們，賭上了壹切。
　　他們將自己當作了賭註，我們，也是賭註的壹部分。”
　　弗登：“……”
　　執鞭人很想接話，他清楚，按照老大的習慣，這個時候該有人遞話配合，可現在，只知道答案卻不知道解題原理的弊端就顯現出來了。
　　像是在玩猜詞遊戲，弗登只能根據大祭祀的描述去附和，可壹旦附和錯了，那結局就淒慘了。
　　大祭祀拿起雪茄，遞給弗登，弗登恭敬地接了過來。
　　“有些時候，擊垮我們的，不是敵人，而是我們自己的膽怯。”
　　弗登：“是的，勇氣很重要。”
　　“不管敵人多麽強大，我們做好我們應該做的事情就對了，因為我們並不知道敵人什麽時候真的會來，有可能是由我們面對，也有可能，是由我們的下壹代面對。
　　我不希望我們的下壹代，到時候會埋怨我們，在這個時候只顧著驚慌失措而不是為他們多添壹件武器多存壹件物資。
　　我更相信，我們的下壹代人，是有智慧和擔當的。”
　　弗登：“是的，我相信下壹代人是有足夠勇氣的。”
　　“祂們要是真的強大，為什麽要等到現在才出現回歸的征兆，說到底，不過是壹群被趕出狗窩的敗犬罷了。現在隔著院墻壹聲聲的亂叫，顯得自己很厲害似的。”
　　弗登：“請您放心，我們秩序神教有足夠的勇氣，將他們永遠阻攔在外面。”
　　大祭祀將壹沓書簽丟到了茶幾上，對黛那說道：
　　“在這裏抽，沒人看見，也就沒意思了，等時候到了舉辦個公開的宴會，妳來抽吧。”
　　黛那本能地想搖頭拒絕，卻又被壹股更深入骨髓的本能驅使點頭：
　　“好的，大祭祀。”
　　大祭祀笑了笑，說道：“聽說，妳把那個卡倫立做妳的接班人了，還把克雷德他們幾個喊去給妳做了見證？”
　　弗登心裏長舒壹口氣，換話題了，自己終於不用繼續在“勇氣”這個安全詞匯上面來回咀嚼了。
　　“是的，我向您報備過，您說的，他是小弗登。”
　　“呵呵呵，但我沒想到妳做得這麽著急，怎麽，妳體內的寒毒，沒辦法控制了麽？”
　　弗登低下頭，沒有確認也沒有否認，而是道：“請您放心，不會耽誤工作的。”
　　“可惜了，他有未婚妻了，要不然我們的黛那……”
　　黛那適時羞紅了臉。
　　大祭祀像是故意逗趣地問道：“看得上的，是吧？”
　　當他想和妳保持距離時，妳就不能親昵；當他想體驗父女親情時，妳需要及時作出回應。
　　他身邊的所有人，都需要配合他的感受、喜好，沒人能影響到他，只有他能影響別人。
　　黛那抿了抿嘴，說道：“確實是喜歡的，長得很好看，又很有能力，就是……”
　　“就是什麽？”
　　黛那本想說，就是不懂得體貼人。
　　可她又意識到不能這麽回話，否則會讓大祭祀聽出來是在影射他。
　　雖然在黛那眼裏，卡倫和大祭祀真的很像，他們都會待妳很是和煦，尤其是卡倫為人處事十分得體，可就在不知不覺間，妳的任何行為，都開始配合他的生活與工作喜好。
　　“……就是遇到晚了。”
　　“哈哈哈，妳呀妳，人家既然有婚約了，就算了，婚約對象是哪壹家來著？”
　　弗登馬上回答道：“是約克城大區的壹家沒落小家族。”
　　“本教的？”
　　“不，是家族信仰體系。”
　　“哦，那就是以前幫過他，是麽？”
　　“是的，那個家族想讓卡倫當家主的。”
　　“呵呵，倒是有個好眼光啊，算了，這個就不要破壞了，對他的名聲不好，而且落魄小家族的姻親，對現在的他來說，很合適。
　　真要是娶了哪個大家族的女人，或者和咱們黛那在壹起了，神殿那邊，怕是要連夜將他從名單上剔除掉了，這多不好。”
　　“神殿那邊，正在準備著重接觸他，因為他們今天剛剛接觸了我。”
　　“是因為妳的舉措麽？”
　　“是的。應該是我的舉動，調高了神殿對卡倫的認知比重。”
　　“隨它去吧，已經把神殿壓下去了，總不能連叫喚幾下的權力都不給它們，那些神殿長老們，也是要面子的，該哄還是得哄，反正，它們也挺好哄的。”
　　“我會叮囑他的。”
　　“沒這個必要，順其自然吧。”
　　“是，大祭祀。”
　　“好了，妳們都退下去吧，我壹個人再安靜看會兒書。”
　　執鞭人和黛那起身告退。
　　這個環流中間區域，只剩下諾頓壹個人坐在那裏。
　　他拿起了那本先前倒扣下去的小說，翻了壹頁，剛看了壹會兒，辦公神殿中央區域的路徑燈帶全部熄滅，今日大祭祀的辦公結束。
　　大祭祀從辦公桌後站起，來到了環流區域，走到諾頓面前，端起酒杯，自己給自己倒上，喝了壹口。
　　諾頓嘴角露出壹抹笑意，擡頭，看著站在面前的“大祭祀”。
　　大祭祀輕輕搖晃著酒杯，說道：“諾頓，妳的掙紮，都是徒勞的。”
　　諾頓不以為意：“如果真是徒勞的，那就應該是我站著，妳坐著。”
　　“我是辦公坐久了，累了，想站壹會兒。”
　　“妳隨意。”諾頓又翻了壹頁。
　　“妳是否好奇，無論妳如何鎮壓，采取何種極端的手段，都無法抑制住我在妳體內的不斷增漲？”
　　“不好奇，妳是神，是偉大尊貴的提拉努斯大人，任何奇妙不可能的事情，發生在妳這裏，我都覺得很正常。”
　　“那妳為什麽還要反抗？”
　　“妳是提拉努斯大人，又並不影響我叫諾頓。”
　　諾頓合上了書，拿起雪茄，吸了壹口後，緩緩吐出煙圈，二人之間被煙霧阻隔，視線出現了模糊，仿佛對面那位不再是自己的模樣，而是壁畫中的尊容。
　　大祭祀說道：“偉大的主，要歸來了。”
　　“我尊稱祂為偉大的主，但我更認為，偉大的主，應該回到他原本該在的位置。”
　　“我主，累了。”
　　“他是偉大的，怎麽能累呢？”
　　“這是紀元的必然進程。”
　　“我只知道，這世上，從未有什麽事是必然的，如果紀元真有這種被既定好的規則，那麽上上上個紀元中，永恒之神就不會失落；上個紀元中，光明之神就不會隕落；這個紀元裏，諸神就不會不出。
　　妳們口中的必然，不就是仗著自己強大，可以更容易地造就出自己想要的結果麽？”
　　“諸神歸來，已經無法阻擋了，諾頓，妳難道真的想帶領壹個沒有神的秩序神教去迎戰重新擁有神祇坐鎮的教會圈麽？”
　　“我相信我能辦得到，我也相信秩序神教，相信秩序，能辦得到。”
　　“結果呢？”
　　“理想主義者，往往不太在乎結果。”
　　“諾頓，妳會帶著秩序神教，重走光明的老路，幾千年後，妳就是秩序歷史上的瘋祭祀。”
　　“妳居然知道壹千年前的事，看來，妳早已讀取了我的記憶。”
　　“諾頓，是我選中的妳。”
　　“謝謝，我壹直為自己能被您挑中而感到驕傲和自豪。”
　　“我們，本可以擁有壹個極好的局面，諸神歸來的序幕拉開，我主必然是第壹歸來神，因為我主距離這個紀元，最近。
　　由妳擔任神教的大祭祀，我甚至可以為妳做輔助，我們壹起將所有準備工作做好，等到我主歸來時，這個世界，這個紀元，依舊必須遵守秩序的條例。”
　　諾頓嘆了口氣，感慨道：“可是，這麽幹凈的壹個紀元，為什麽要把它弄臟呢。”
　　“這就是我無法理解妳的地方，諾頓。”
　　“這很正常，因為妳是提拉努斯，又不是提拉努斯，妳只是提拉努斯大人的壹部分，妳是殘破的，欠缺的，妳的降臨，只是為了提醒我教提前做好準備而已。
　　如果是真正的提拉努斯大人降臨，我想，他會明白我的。
　　因為我相信，
　　親手創建秩序神教，親自寫下《秩序之光》的提拉努斯大人，肯定也是壹位理想主義者，他和他的同伴吧，那些大人們，包括我主，當年也是，妳們，是壹群理想主義者。”
　　“哦，是麽……”
　　“是的。”
　　“那並不影響妳現在釋放我出來，我可以幫妳把準備工作做得更好。”
　　諾頓放下了手中的書，後背向後，抵靠在沙發上。
　　大祭祀再次說道：“我們的矛盾只是在方法和過程上，但我們想要的結果，是壹致的。”
　　“壹致的麽？提拉努斯大人，妳知道，理想主義者最害怕的是什麽嗎？”
　　“妳可以說出妳的答案。”
　　“最怕的是……變質。”
　　大祭祀沈默了。
　　諾頓繼續道：“我們所期待的結果，真的是壹樣的麽？我可不敢這麽認為，為什麽要偷偷降臨在我的身上，為什麽沒有在壹開始，就通知教會。
　　是啊，教會普遍不希望神子過於靠近權力核心，但妳的身份不壹樣啊，妳可是提拉努斯，妳將帶來最直接的諸神歸來預言，妳將引領著秩序神教最早做好準備，接引我們偉大的主歸來。
　　我不太喜歡我們的秩序神殿，它那裏，聚集著在我眼裏太多的腐朽與傲慢，但連我都無法否認，我們的神殿，在這種問題上，它是能分得清楚主次的；
　　教廷，以及教廷各派系，在這種情況面前，我想他們也是能放下成見，主動進行歸附與配合的。
　　總之，如果妳提拉努斯以正常方式降臨的話，我教本來可以有幾十年的時間來做切實的提前準備！
　　提拉努斯大人，
　　妳……以及妳們，真的不恨我主麽？
　　現在的妳們，
　　到底是想要保護我秩序神教，
　　還是說，
　　第壹個想看到它滅亡的，就是妳們？”
　　大祭祀沒有說話，他左右看了看，像是變了壹個人；
　　他拍了拍額頭，問道：“所以，我剛剛是迷失了麽，他的影響，越來越重了，可以操控分身了。”
　　“嗯。”
　　“現在呢？”大祭祀問道。
　　“看看能不能追溯到，妳自殺吧。”
　　“好的。”大祭祀將手放在身前，下壹刻，直接刺入自己的胸膛，開始絞殺體內的生機，“妳要多註意點身體。”
　　“我會的。”
　　“那就再見了。”
　　“再見。”
　　大祭祀自殺了，他的身體開始消散，但就在這片消散的區域裏，忽然出現了壹個黑洞，黑洞中倒映出了壹片漆黑到令人絕望的空間。
　　諾頓直起後背，身子前傾，看向那裏。
　　當他的目光和那片漆黑的倒映產生接觸時，他的身上出現了壹團火焰，正在對他進行灼燒。
　　諾頓從茶幾下面，取出壹個盒子，將盒子打開後，從裏面依次拿出壹枚徽章，壹個鈴鐺，以及壹根箭頭。
　　這是三件靈魂系神器，不具備器靈存在，無比幹凈。
　　身為秩序神教的大祭祀，這點特權還是有的。
　　此時，三件神器被復蘇，形成了三道色澤將諾頓防護住。
　　可即使如此，三件神器都開始了劇烈的顫抖。
　　沒有器靈的神器，終究沒辦法發揮出它們全部的力量，而自己要看的畫面，本就是不被允許的禁忌。
　　終於，在漆黑之中，出現了不屬於這個環境的存在。
　　是壹座巨大的銀色十字架，壹個人，雙臂被釘在上面，身體自然垂擺。
　　諾頓站起身，自他頭頂，出現了壹輪閉合的眼睛。
　　“秩序之眼……”
　　當眼睛睜開時，畫面中被釘在十字架上的那個人變得清晰起來。
　　直視神的壓力，出現在了諾頓身上，但他依舊穩穩地站在那裏。
　　雖然不可直視神，但不管他接受與否，他都是提拉努斯神子的身份。
　　他看見了鮮血在滴落，匯聚成絕望的壹灘；
　　他看見枯萎的神軀上，遍布著可怖的龜裂；
　　他看見雕謝的神格裏，全都是蟲蛀的細孔；
　　他感受到了無盡的荒涼與絕望。
　　“滴答……滴答……”
　　壹縷縷鮮血，自諾頓眼角滴落。
　　但他的嘴角，卻難以克制地揚起了弧度。
　　這是提拉努斯，被釘在十字架上的提拉努斯。
　　誰能想到，秩序神教的創建者，竟然被維持著這種酷刑，長達壹個紀元！
　　除了秩序之神外，他是秩序神教內留下壁畫最多的神祇，更是被大部分秩序信徒認為，本教的第壹分支神。
　　這就是本教第壹分支神的下場……這就是他的現狀。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諾頓笑了起來，他眼角裏流出的鮮血越來越多，靈魂也正在承受著被消融的代價，但他盡可能地想要將這個畫面給維系得久壹點。
　　身為秩序神教的大祭祀，身為提拉努斯的傳承者，在這個畫面面前，他沒有感到心寒不解憤怒和委屈，他感到了暢快，甚至是，進壹步加深了他對秩序之神的虔誠。
　　妳說，妳想要創建壹個妳想要的新世界，我看見了，妳把那些追隨妳的神，都做成了祭品。
　　原本，諾頓認為自己信仰的是秩序，而不是神，現在，他想要贊美神。
　　“贊美我主，贊美……偉大的秩序之神。”
　　諾頓雙臂交叉，行贊美禮。
　　身前的黑洞，終於無法繼續維系。
　　在黑洞消散前的壹剎那，
　　被釘在巨大威嚴十字架上的提拉努斯，猛地擡起頭，他不再是神教壁畫中睿智冷靜的象征，此時的他，雙眸泛紅，神情猙獰，發出了壹聲憤怒的咆哮：
　　“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