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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涉於春冰 by 半緣修

2024-5-1 22:09

這天晚上皇帝住在瓊臺別院,別院門口掛著兩盞燈籠,進門便是影壁,靠墻邊幾竿翠竹郁郁蔥蔥。過了垂花門便是內院,正房前兩株垂絲海棠,東西廂房的走廊下擺著花鳥盆景,庭院東墻角的玉蘭樹下搭著壹個木亭,南北通透,微風拂拂。

別院裏灑掃的仆從不多,皇帝到時這些人都被遣走了。此時已是黃昏,屋裏各處都已經點上燈,鄧雲早送了冰來,冰鑒裏湃好了酒水瓜果。

皇帝要水沐浴,從屏風後走出來時,已經換了壹身雪白的細雲絹衣,身上微有水汽,坐在側間寫字。

宋檀剛送上涼茶,鄧雲便走了進來,招手將宋檀叫出去。

“什麽事?”宋檀問道。

鄧雲領著宋檀往西廂房走,“陛下那裏有旁人伺候,妳今日要守夜,先歇壹會兒,省得晚上沒精神。”

鄧雲在前面走,宋檀袖著手跟在後面,晚間有風,廊下的草簾子微微晃動。推開西廂房的門,裏頭點著燈,但沒有旁人。

“妳先歇著,吃食我壹會兒著人給妳送來。”

宋檀猶猶豫豫地走進來,鄧雲在身後將門給關上。

不多時有人來送吃的,都是些鮮果酒水,連點心也沒有壹份。宋檀心說鄧雲為什麽連飯都不給自己吃,壹邊挑了幾個果子塞進嘴裏。房門緊閉著,果真無人打擾,宋檀打了個哈欠,脫掉外衫躺在床上很快睡去了。

睡了不知多久,宋檀被叫起來,外面已經夜深,是皇帝預備就寢的時候了。

鄧雲站在床前,身後跟著兩個年輕女子,手上捧著壹套紅色的衣裳。

宋檀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鄧雲按著坐在了妝鏡前,那兩個姑娘立刻上前,替宋檀描眉畫眼。

宋檀手忙腳亂的推拒,“鄧公公,妳這是做什麽。”

鄧雲按住他,道:“莫多話,陛下傳妳進去呢,妳快著些。”

壹個姑娘眼疾手快地為宋檀點上口脂,隨後拉起他去換衣服。鄧雲為宋檀準備的是壹件華麗的紅色紗袍,紗衣層層疊疊,檀紅色的腰帶勒出壹把細腰,外衫的領口對襟和袖口墜滿了黃豆大的珍珠,燈光下熠熠生輝。

宋檀拿不定主意,他聽鄧雲話裏的意思,好像今日這壹出是皇帝的意思。

待裝扮好了,鄧雲推著宋檀進正房,臨進去前,宋檀飛快地擦掉了過於??艷的口脂。鄧雲瞧見了,心裏暗罵他不成器,只是眼見已經到皇帝跟前了,也不好多說什麽。

夜深了,只有臥房的燈亮著,宋檀走進裏間,皇帝坐在床邊,翻著壹卷書。

聽見宋檀的腳步聲,皇帝敲了敲床邊的黑漆小幾,“倒茶來。”

宋檀壹看皇帝那個模樣,就知道自己被鄧雲騙了,今日這番裝扮必然不是皇帝授意。他端著茶輕手輕腳走到小幾邊,只等著換了茶,悄無聲息的走下去。

大約是衣上的珠光刺了皇帝的眼,他擡眼看過來,目光壹瞬間變得深沈。

宋檀生的清秀,過於華美的衣著模糊了他的性別,增加了他身上秀美的地方,眉眼是描過的,溫順中帶著幾分勾引的意味????為他裝扮的人很能拿捏男人的心思。

皇帝沈默良久,望向宋檀的目光深藏著寒意,“怎麽打扮成這樣。”

宋檀撲通壹聲跪下,冷汗壹陣陣往外冒,“陛下恕罪。”

皇帝打量著他,沈聲道:“衣服脫了。”

宋檀立刻解下腰帶,將那件華貴的珍珠袍脫下來,他的動作太急,將珍珠拽落,珠子落在地上,在寂靜的室內發出清晰的聲響。

脫到最後,他身上只剩壹件朱紅色的中衣,衣服包裹著清瘦的身軀,跪伏著的腰背緊繃成壹條線。

皇帝的目光描摹著宋檀的身影,他放下書,淡聲道:“到近前來。”

宋檀爬到皇帝腳邊,紅色的衣服裏露出來的手腳和脖頸,在燭光下有壹種絲綢般的質感。

皇帝擡起宋檀的下巴,脂粉蓋不住他蒼白的臉,他的嘴邊有壹抹紅痕,是沒有擦幹凈的口脂。皇帝的拇指碾過柔軟的唇肉,撕扯的宋檀很疼。燈影綽綽,宋檀看不清皇帝的神色,連求饒都不敢。

“妳很怕朕?”

宋檀張了張嘴,“奴婢......”

他飛快地想著該說些什麽,應該把鄧雲供出來嗎,皇帝會厭惡他攀扯旁人嗎,鄧雲回頭會報復嗎?宋檀急的出了壹身的汗,但是好半晌說不出話。

皇帝似乎是笑了壹下,“這樣粗笨,怎麽能入朕的眼呢?”

皇帝松開宋檀,將手邊的那卷書扔給他,“到屏風後面跪著,念書給朕聽。”

宋檀閉了閉眼,長舒壹口氣,他接過書,走到屏風後跪下,打開書卷開始念書。

皇帝的身影因為屏風而變得模糊,宋檀也不敢去看他,死裏逃生壹回,念書的聲音都在發顫。

宋檀念了半宿的書,皇帝沒叫他起來,他便在屏風後壹直跪到清晨。

晨光透過窗前的樹落進房間,留下壹地斑駁的光影。皇帝起身的動作驚動了宋檀,他撐著地板仍在跪著,兩條腿幾乎已經沒有知覺。

皇帝站在穿衣鏡前,目光輕淡地略過宋檀,“起來吧。”

皇帝話音落下,兩個小廝上前扶起宋檀。

宋檀被扶回廂房的時候,看見院子裏,鄧雲在挨板子。

這壹趟出宮,宋檀傷了腿,兩條膝蓋跪得青紫,鄧雲受了罰,被打了三十板子,好在是在宮外行刑,旁人並不知曉。

宋檀被皇帝給了假,夏明義來看他,坐在八仙桌邊,問他宮外發生了何事。

宋檀將事情原原本本講給了夏明義聽,道:“陛下生氣得厲害,我好懸撿回壹條命。”

夏明義卻在笑,“陛下不喜人窺探他的心思,鄧雲做的太明目張膽了,他是個蠢貨,根本不了解陛下。”

夏明義端著茶杯,“咱們的陛下最是矜持克制,就是再饞的壹塊肉,他也要等,什麽時候覺得沒那麽喜歡了,不會因為這塊肉失態了,才會下手。”

宋檀不明白夏明義的意思,盤坐著沾著紅花油揉腿。

夏明義兀自盤算了壹會兒,見宋檀不說話,便開口安撫,“陛下小懲大誡,妳莫要心裏存了隔閡,瞧瞧鄧雲,妳就該知道陛下待妳不薄。”

宋檀只點了點頭,夏明義曾跟他說過皇帝不是個暴君,但在宋檀眼裏,皇帝也絕不是個仁君。他還記得皇帝藏著冷意的,審視的目光,直到現在還心有余悸。

日子壹晃而過,轉眼到了立秋。傍晚十分宋檀回西直房,晚風吹得人很舒暢。他剛剛與綠衣碰了面,綠衣給了他幾串針線穿起來的茉莉,他把茉莉掛在了窗下,風壹吹,滿屋茉莉香。

另壹邊,夏明義的屋子罕見地來了位客人。

夏明義打開門,看見鄧雲,十分驚訝,“廠公今日倒有閑情。”

鄧雲進了屋,笑道:“老祖宗這是哪裏話,我新接手東廠,忙得不可開交,這會兒才來拜見老祖宗。”

夏明義哼笑壹聲,卻不阻止鄧雲,讓他進來了。

鄧雲將手裏的東西放在桌上,道:“老祖宗最喜歡祁門紅茶,這是今年新進上來的,妳且笑納。”

夏明義擺手,道:“這樣好的茶,不趁我,我也不喝了。”

“老祖宗,”鄧雲扶著他坐下,“壹點茶算得了什麽,您是壹輩子享福的人,斷沒有晚景淒涼壹說。”

夏明義壹頓,總算正眼看鄧雲了。

鄧雲壹笑,親自燒水泡茶端給夏明義,“月前我與宋檀伴駕出宮,因我莽撞,連累了宋檀,老祖宗也在他面前替我說句好話才是。”

他這話說的,把宋檀的地位放在自己之上。

夏明義接了鄧雲的茶,笑道:“宋檀是有前途的人,妳的眼光倒是不錯。”

“宋檀是有前途,只怕耽擱在我手裏?”鄧雲道:“我也不瞞老祖宗,今日來尋您,就是請您拿個辦法,宋檀是老祖宗的兒子,也是我的好弟弟,他得了主子青眼,妳我都沾光不是?”

夏明義喝了口茶,道:“那我也直說了,我把宋檀給妳,妳在禦前是能多個靠山,我能得什麽好處呢?”

鄧雲道:“京中雜亂,又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說不好陛下什麽時候就想起了老祖宗。”

夏明義知道皇帝很多秘密,皇帝想起夏明義可不是什麽好事。

“不如往金陵去,”鄧雲道:“天高皇帝遠,老祖宗在金陵不說壹人之上萬人之下,總不會像如今這樣朝不保夕。”

鄧雲說到了夏明義心坎上,眼見夏明義意動,鄧雲又賭咒發誓,只要自己做東廠廠公壹日,就壹日是夏明義的幹兒子,為夏明義養老送終,絕無二話。

夏明義終於松口了,親自倒了杯茶推給鄧雲,“妳是個好的,我看得壹直不錯。”

鄧雲接過茶,心說總算說服了這老東西,他捧著茶,迫不及待道:“那宋檀那邊?”

“這件事情急不來,陛下不發話,妳我上趕著不是買賣。”夏明義要他按兵不動。


鄧雲卻有些猶豫。

夏明義笑道:“好兒子,妳且放心,我送佛送到西,不把宋檀這事兒弄成了,我也不踏實去金陵。”

他們這頭壹句壹句將宋檀拆開了論斤賣掉,那邊宋檀弄來半籃子蓮子,坐在門口迎著晚風,壹邊剝壹邊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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