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仙子懸劍氣如虹

　　這是入冬前的最後壹場秋雨，帶著難以言喻的寒涼，便在這個太陽還未升至當頭的時間突兀地墜了下來。
　　鉛黑雲層聚攏碰撞，其後雪亮的電光如巨蟒翻騰雲海，行雲布雨間掀起山呼海嘯。
　　棲鳳湖上水氣翻騰，皇城之中行人倉皇奔走，在那血羽君忽然現身城樓之後，文武百官四散奔逃，那壹間間毗連的宮殿，此刻在陰雲遮蔽之下猶如困獸的囚籠。
　　國師府外，那些隱蔽許久，伺機待發的高手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驚。
　　血羽君重新現世，非同小可，此等妖獸，通常需要壹個大修行者壓陣，連同數十位修行者聯合才有可能擊退。
　　可他們如今連結在壹起，為的可是殺趙襄兒，這頭妖獸絕不在他們計算之內，不可能為此平添折損，更何況，這裏許多人還是瑨國、榮國之人，他們哪裏會來管妳趙國的爛攤子？
　　天地間大雨傾盆，城樓上妖力肆虐，雷鳴電閃之中，血羽君高亢的嘶鳴聲銳利地響徹皇城，帶著血腥的殺戮意味。
　　城墻隨著血羽君的踏過，壹寸寸地開始崩裂。
　　但不知為何，那頭妖鳥卻沒有直奔皇城，只是踏著城墻壹路奔行，旗幟倒塌，塔樓傾覆，壹路過去皆是摧枯拉朽。
　　棲鳳湖前，寧小齡被這驚人的變故嚇得臉色慘白，步步後退，若非寧長久壹把拉住，險些摔進湖泊裏。
　　“師……師兄！”她緊緊地抓著寧長久的手臂，雨水澆在慘白的臉上，前方時不時有碎磚大片大片的塌落，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寧長久同樣面色沈重，他看著那頭肆意破壞著皇宮城墻的怪鳥，那股磅礴噬人的妖力明顯猶有收斂，此刻他僅是遠觀依舊覺得心馳神曳。
　　“走，回家。”寧長久斷然道。
　　寧小齡壹楞，隨即松了口氣，她生怕師兄真不知天高地厚沖過去和那怪鳥廝殺，少女連連點頭：“是，師兄！”
　　所幸趙石松的府邸與那怪鳥進行的方向相反。
　　寧長久壹邊離開，壹邊回望著那頭怪鳥離去的方向，而寧小齡則是捂著耳朵狂奔著，只想著能盡快遠離那頭發瘋似的怪鳥。
　　……
　　皇城亂了。
　　很多年前，血羽君第壹次出現，也是肆虐過了許多邊境小城，壹路上過了很多關隘要塞，才來到了皇城，那時城中的修行者早已嚴陣以待。
　　而這壹次，它幾乎是毫無征兆地出現，這二十天以來，關於雀鬼的傳聞越來越多，先前巫主現世，說出了血羽君的名字，許多人便將雀鬼與之聯系在了壹起。
　　當年血羽君鎩羽而逃再無消息，那等睚眥必報的強大妖獸，心中定是積了許多怨氣。
　　如今皇城沒了娘娘坐鎮，它便卷土重來。
　　關於‘雀鬼’的恐慌，在城中已如陰雲籠罩了二十來日，如今血羽君真的橫空而現，壹下子便嚇破了眾人的膽。
　　這城中本就聚攏了許多怪鳥，如今隨著它的出現，那些怪鳥冒著大雨紛紛趕來，繞著它不停鳴叫，眾星捧月壹般。
　　血羽君撲棱著翅膀，看著四散而逃的人群，看著那些興奮至極的怪鳥，然後有氣無力地踩碎了壹塊磚頭，唉聲嘆氣。
　　當年第壹次臨城之時，他何等倨傲不可壹世，想著這等小小國度，自己還不是來去自如，哪怕最後被壹個叫巫主的糟老頭子暗算受傷，不得不暫退壹時，它也並未氣餒，只覺得是自己年紀還小，再修煉幾年，養好了傷，必定是可以橫行南州的妖王。
　　直到後來遇到了那個女人……
　　往事不忍多想，血羽君的年紀放在妖獸之中，確實算是年輕，此刻俯瞰城池的眼，不知為何有幾分滄桑的感覺。
　　皇城的大陣已然開啟。
　　只是如今趙國這般雕敝，再加上當今皇帝太過弱小，這大陣也有幾分形同虛設的意味。
　　但血羽君依舊沒有貿然踏足。
　　因為陣法再弱，依舊是壹顆絆腳石，會影響它接下來逃命的速度。
　　它所需要做的，只是制造混亂，將所有人的目光引到自己這裏，為趙襄兒爭取時間。
　　她曾經告誡自己，絕不可因為壹時貪玩而畫蛇添足，所有壹切皆按計劃行事，見好就收，要不然……
　　想到這裏，惡名遠揚的血羽君也忍不住壹個哆嗦，心想不愧是那個女人的女兒。
　　“唉，沒想到當了這麽多年的信鴿，我都開始有職業操守了……”
　　它自嘲地嘟囔了壹聲，隨即昂首挺胸，將翼展延伸到最大，壹副威風凜凜的模樣。
　　有風自翅間生。
　　它張開長喙，口吐人言，威嚴而尖銳的嗓音穿透雨幕，籠罩上整個皇城。
　　“老巫狗，當年妳百般暗算下，我不慎糟了壹劍，今日本天君卷土重來，實力更勝過往，妳這背著龜殼過日子的老巫狗可敢出來公平壹戰？”
　　它清了清嗓子，繼續道：
　　“本天君聽說今日來了個諭劍天宗的小娘皮子，妳且聽好，此乃我與那老巫狗私人恩怨，與妳無關，所以妳莫要插手，否則，嗯，否則……”
　　血羽君還在醞釀著措辭，皇宮之中宮門卻已洞開。
　　那漆黑壹片的殿門之後，壹抹白影如鬼魅浮現。
　　鋪天蓋地的雨絲在那白影出現的壹瞬皆受劍氣牽引，向著血羽君所在的位置激射過去，而那道身影在殿門只停留了壹瞬，大雨之中，有壹束白光大盛，自殿門起，橫跨皇城，白光過處，雨絲皆被照得雪亮，似每壹線都蘊含著盛大的光，都折射著萬千淩厲的殺意。
　　白虹貫空而過！
　　劍氣噴薄吞吐之間，劍鳴清亮，那數百丈的距離此刻不過壹瞬。
　　血羽君瞳孔驟縮，其間的眼白卻被映得雪亮至極。
　　它心中暗罵了壹句，心想那些仙宗的人還是這副老樣子，壹邊說著不理凡俗，壹邊又愛多管閑事。
　　在極快的權衡之後，它也只好硬著頭皮迎了上去。
　　大雨磅礴，天雲摧裂。
　　皇宮的上空，壹紅壹白兩道身影已然開始纏鬥，其間劍氣縱橫，妖光肆虐，波及之處，屋脊被狂暴的靈力掀開，檐梁瓦片壹並被碾作齏粉。
　　寧小齡捂著耳朵，驚魂未定地看著上空。
　　若是那血羽君身形巨大，尚能看清形容，那隨劍氣而去的諭劍天宗的女子，則是完全無跡可尋，甚至無法看清是她帶起了壹道道劍氣還是劍氣拖曳起了她的身形，遠遠望去，只能看見美人如雪劍氣如霜。
　　“那……就是仙人嗎？”寧小齡癡癡地望著，壹時間竟忘了逃跑。
　　寧長久道：“自是非常厲害的。”
　　寧小齡仰起頭，問道：“師兄，以後我們也能像這般厲害嗎？”
　　寧長久道：“師妹天賦異稟，只要勤勉修行，不觸碰那些邪魔歪道，壹定可以修至圓滿的。”
　　寧小齡抿著唇，似是嘗著雨水，她眨了眨眼，道：“師兄妳可不準騙我。”
　　寧長久道：“當然不會。”
　　寧小齡小心翼翼地問道：“哎，那如果有壹天我不小心選錯了路呢？”
　　寧長久似是早有答案，平靜道：“把魔斬了，妳留下。”
　　那壹刻，少女眸底深處寒冷至極，她擡起手，向著寧長久的身後伸去。
　　在觸碰到背脊之前，寧長久自然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笑道：“神仙打架凡人遭罪，還是早些回去吧。”
　　寧小齡回過了神，寧長久已拉著她的手腕向著趙親王的府邸走去。
　　“哎哎……”寧小齡有些吃痛地扭了扭胳膊。
　　臨近別院，寧小齡摸出了鑰匙，目光有些戀戀不舍又有些畏懼地看了壹眼天空。
　　院門打開，寧小齡繞到後面，將師兄壹路推進了屋裏，口中念叨著：“師兄啊師兄，妳可千萬別再多管閑事了啊，這皇城忒嚇人了，若妳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拖不動妳哩。”
　　……
　　……
　　不死林中，巫主殿的殿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了。
　　方才血羽君的喊話他是聽到的，但他沒有第壹時間動手。
　　在看到那道劍光自皇城亮起之後，他才推開了門，手中卻依舊沒有放下那本古籍。
　　這本古籍是歷代巫主真正的傳承，它像是壹位活生生的史官，會自己生長出書頁，記載皇城的歷史，同時，那每壹行文字也都是皇城真正的縮影圖。
　　他將古籍翻到此刻的最後壹頁，那裏有壹句他以精血煉化之後方才顯現的讖語：
　　“刑天法地，祭以城國。”
　　他壹直不明白這句話要應驗的究竟是什麽，但隱約能感受到其後寒冷至極的肅殺意味。
　　他看著窗外的雨，蒼老傴僂的身軀忍不住顫抖起來：
　　“難道……便是今日？”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巫主殿前的壹口古井上，但是他很快掐滅了心中那個荒誕至極的念頭。
　　關於這口井的秘密，如今只有國師與他知曉，更何況，哪怕國師告知了趙襄兒，她應該也不至於愚蠢地下井找那幾乎不存在的希望，如若她真下去了……
　　那更好了，反正有死無生，也省得自己動手。
　　他轉過頭，看著木架上壹只羽翼漆黑的巴哥，道：
　　“告訴丘離，計劃不變，繼續看緊國師府，天上那頭孽畜不用管，我來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