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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國之上

見異思劍

玄幻小說

初秋,皇城裏的大鐘敲過三響,雨絲裹著寒意飄了下來。
臨近黃昏,皇城壹側的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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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白雪如夢,華裳如炬

神國之上 by 見異思劍

2021-6-15 20:22

  那轎自灰霧間來,鶯歌燕舞笑語歡聲也自灰霧間來。
  寒風吹起轎簾,寧長久的視線便沒有挪開,那張臉很是稚嫩,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模樣,但如此年幼,她便飾上了淡妝,眼角拂紅,眉心點綴三點鈿紋,似嬌春花蕊。
  轎簾很快落下,寧長久望著那轎子遠去的背影,皺起了眉頭。
  那是寧小齡。
  她眉目間的清貴不是寧小齡,臉頰上精致的幼妝不是寧小齡,那繡著得鳳舞繚繞的華裳也不是寧小齡。
  但他確認那就是寧小齡。
  他跟了上去。
  這座轎子駛向另壹座大宅邸,那似是壹間奢華的院子,院墻起得不高不矮,門扉上的木牌間書著“錦繡洞天”四字,那轎子駛了很長壹段,然後在那門口停下,壹身華貴裙裾的少女在侍女的攙扶之下落到了地上,她揉了揉自己的臉頰,走進了那園子裏。
  寧長久身子輕輕騰起,無聲無息地越過院墻,視線依附在了小姑娘的身上。
  寧小齡在園中走著,裙擺下的小巧鞋尖時不時地露出,那足印均勻地分布在雪地裏,像是小貓靈巧地踩過。
  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座園子竟沒有籠罩灰霧,其間可見纖纖修竹,堆雪青松,可見遠處鳥翼般翹起檐角的木亭,可以看到池塘上壹座座荷葉狀的石階。
  寧小齡悠哉悠哉地走在這座園子裏,目光時而落在枝頭的雪壓著的臘梅下,時而落在紅亭上的黛瓦間,她仿佛熟悉著這裏的壹切,並無任何生分之意。
  最後她來到了壹口老井便,向著井下望了過去。
  冬日裏唯有井水沒有結冰,她俯身看著,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似是在照著鏡子,旁邊的侍女看到這壹幕,連忙拉開了她,似是害怕小姑娘失足。
  壹切都顯得安靜而尋常。
  她在園中打轉遊玩了壹會,隨後乘著轎子去往了附近的壹座廟宇,焚香拜了拜,小女孩似是那廟的常客了,見到她來,寺中的僧人都面露喜意,壹個身子微微發福的僧人迎了上去,笑著說了什麽,那小女孩輕輕點頭,旁邊的侍女便幽怨地打開了荷包。
  寧小齡從那和尚的簽筒中取出了壹支簽,寧長久目光落到那簽上,壹下子楞住了。
  “與天同壽道人家?”
  寺廟的簽上怎麽會寫這樣壹句話?
  小女孩將簽送了回去。
  他跟著走入了殿中,假裝是香客,不動聲色地拜了壹拜。
  隨後寧小齡出殿,他理了理衣襟,腳步輕輕地跟了上去。
  不知是不是巧合,那頂轎子兜轉之間,又回到了那條窄小的巷子裏,先前看到的那個又黑又小的小丫頭從地上爬起,再次拎著水桶向著井邊走去。
  寧小齡從轎子上走了下來,她與那貧寒出身的小丫頭似是早就相識,她從袖子中摸出了什麽塞給那個小姑娘,旁邊的侍女皺著眉頭勸阻著。
  那小姑娘則是怔怔地看著這個比自己稍大壹些的女孩,不知為何忽然哭了起來,拎著空水桶轉身跑回向著家的方向跑去。
  寧小齡看著那穿著舊夾襖的女孩離去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將那枚原本想贈送出去的碎銀子攏回了荷包裏。
  她轉過頭,視線望向了身後,寧長久心中壹動,知道她看到自己了。
  此時的寧小齡額前梳著半環形的垂發,腦後青絲瀉下只以壹根紅繩挽結,看著很是乖巧可愛。
  她內斂地笑了笑,輕輕福了下身子,對著壹襲白衫的少年稚聲稚氣地問道:“這位公子是誰?為何從我出府開始就跟著我,去錦繡園時妳跟著我,去廟裏拜佛時妳也跟著我,現在還跟我,我瞧公子也不似壞人,這是要做什麽?”
  寧長久問:“妳叫什麽名字?”
  寧小齡氣鼓鼓道:“妳這公子端得無禮,哪有壹上來就問人家閨名的?”
  旁邊兩個侍女輕輕迎了上來,訓斥道:“妳是哪家的書生,找我們小姐什麽事?”
  寧長久平靜道:“不關妳們的事。”
  那侍女立刻面露怒容:“哪裏來的登徒子,小姐,別理這樣的人,讓老爺知道了會生氣的。”
  說著,她立刻以手虛遮了壹下寧小齡的眼睛,寧小齡乖巧地轉過身去,進入那轎子裏。
  寧長久看著那轎簾後那個精巧婉約的“寧”字,皺了皺眉頭。
  這壹次,他沒有跟上去,而是順著地上先前那小女孩踩出的腳印向前走去。
  結果那頂轎子反而跟了上來。
  “餵,妳等等。”寧小齡從轎子上走了下來,問道:“妳這是要去哪裏?”
  寧長久平靜道:“我原本以為我要找的是妳,現在看來並不是。”
  寧小齡好奇道:“妳說些什麽呢?”
  寧長久道:“我現在還不能確定妳是誰,但妳壹定不是寧小齡。”
  寧小齡香腮微鼓,氣呼呼道:“妳看著是比我要大不少,但是先生也說過,倚老賣老的人最可惡了,生我養我的我爹娘,他們說我是誰我就是誰,妳說了才不算。”
  寧長久微笑道:“那帶我去見見爹娘?”
  寧小齡恍然道:“哦,我明白了,妳壹定是那落第趕考的書生,想巴結我爹,所以壹直跟著我,這些年想見我爹的窮書生可多了,但我爹眼光極高,壹般的詩文可真看不上眼。妳可有什麽詩文,念來聽聽?”
  寧長久想了想,道:“還真有壹句。”
  寧小齡問:“什麽?”
  寧長久道:“長生不老神仙府,與天同壽道人家。”
  寧小齡臉色微變,怒道:“這是書上的句子,我雖是女子,卻也是上過私塾的,妳休要唬我。”
  寧長久看著她稚嫩精巧的小臉,心中忽然生出憐惜之意,問道:“反正時間還沒到,要不要壹起在城中走走?”
  寧小齡皺著眉頭,搖頭道:“這城中還有什麽去處比得上我家裏?”
  寧長久道:“只是隨便走走,若妳不願意也沒關系。”
  寧小齡本該拒絕,但是她沈默了壹會,竟破天荒道:“也好,本姑娘倒想看看妳到底要耍什麽花招?”
  旁邊的侍女聞言皆大驚失色,紛紛勸阻,寧小齡揉了揉耳朵,望向了寧長久,問道:“兩位姐姐可以同行?”
  寧長久點頭道:“隨妳。”
  於是那頂轎子被擡轎之人先行擡回了府邸,寧長久與寧小齡走在前面,妳壹句我壹句地說著什麽,兩位侍女跟在後面,面露憂色。
  寧小齡道:“這位公子哥哥,妳認識我?”
  寧長久點頭道:“認識。”
  寧小齡抿唇壹笑,低聲道:“也是,這城中有誰不認識我的呢?”
  寧長久問:“妳在這裏很有名?”
  寧小齡有些吃驚地看了他壹眼:“我可是寧家的小小姐,有誰不知道我?”
  寧長久微微壹笑:“寧某初來乍到,煩請寧小小姐帶我去城中走走。”
  寧小齡輕哼壹聲,不信任地看了他壹眼,道:“妳也姓寧?休想和本小姐套近乎。”
  說著,她邁起了小小的步子,走在前面的雪地裏。
  寧小齡雙手環胸,有些偏長的華裙輕輕掃過雪地,腦後的長發秀逸柔美,那挽著的小巧玲瓏的發結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晃動著。
  小女孩緩緩停下腳步,撣了撣肩上的雪,她望著眼前的典致小樓,介紹道:“這是雅集,壹樓飲茶二樓讀書,先生常帶我來此,上去看看?”
  寧長久看了壹眼二樓,輕輕搖頭:“不必了,今天並無雅興。”
  寧小齡取笑道:“原本以為妳是書呆子,如今看來連讀書人都不是。”
  寧長久笑了笑,沒有作答。
  沒走太遠,壹間院門儼然出現在視野裏,那院門古舊端正,匾額上書有敦正的“文章神來”四字,院門旁深棕色的立柱老舊,滿是水漬般的蒼老深色。
  寧小齡看了壹眼,道:“這是我讀書的地方。”
  寧長久輕輕點頭:“文章兩字筆畫端正壹絲不茍,‘神’字清新俊逸尤為神妙,是個好地方。”
  寧小齡聞言,這才滿意了些,輕輕點頭:“那是自然。”
  眼看寧長久也沒有要進去的意思,她便帶著他繼續向前走。
  繞過了兩條彎彎的街道,清寒的雪色裏,忽有歌聲飄來,清清渺渺,每壹節音色都似依附著雪花,紛紛揚揚地飄墜著,那歌聲契合著木琴聲,絲絲入扣,依稀間便可以想象出漆黑的梅花焦尾琴上,纖白玉指素素勾彈的模樣。
  寧小齡也緩了腳步,視線順著歌聲的位置望去,便可見壹座八面玲瓏的高樓,樓中燈火通明,隱有女子起伏的魅影。
  而高樓之下,幾株春樹花蕊半萎,擁雪而立,卻顯得寂寥孤單。
  “胭脂軒。
  錦繡園。
  梨樹堆雪桃花漫。
  看今夜小樓燈宴。
  盡是良辰美眷。
  青絲綰。
  容妝換。
  裁取煙霞繞肘彎。
  何必羨羽衣卿相?
  我自列仙班。
  蓮花冠。
  白玉簪。
  錦瑟煙華無需算。
  待子時天懸玉蟾。
  再上白雲觀……”
  ……
  “待子時天懸玉蟾,再上白雲觀……”寧長久輕聲呢喃,似想到了什麽,目光悠悠上移,卻唯有層雲飄雪,不見嬋娟,他問:“這首詞叫什麽名字?”
  寧小齡待那琴聲漸細,才開口答道:“人間客,相傳是壹位風流公子醉眠歌樓七日,最後酒醒開口,眾人才知是位女子,那女子自稱世外仙人,揮筆落詞,踏雲奔月去。”
  寧長久點頭道:“不是此間客,早晚夢醒。”
  寧小齡不為所動,自顧自道:“這是水月胭脂樓,那些士子讀書人最愛的去處,裏面壹個叫詩妍的花魁尤其出名,據說生得天香國色,剛才那壹曲便應是她妙手彈奏的,不過尋常人可見不到,要不本小姐帶妳去見見世面?”
  寧長久聲音很輕,似是不願打斷那悠遠未絕的琴音,“不必了,聽琴曲歌詞便勝似見人,就這樣吧,我有些餓了。”
  寧小齡撫著小腹,脫口而出道:“我帶妳去吃豆腐面和春卷,管飽。”
  寧長久靜靜地看著她,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
  寧小齡微怔,似是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麽,立刻道:“我是平日裏山珍海味吃膩了,嘗點清湯掛面有什麽不好,夫子常說……”
  “好了。”寧長久揉了揉她的腦袋,打斷了她的話,道:“走,小小姐帶我吃豆腐面和春卷。”
  寧小齡偷偷翻了個白眼。
  兩人落座,很快,兩碗熱氣騰騰的面湯盛了上來,豆腐拌在面裏,上面浮著很極淡的油水和幾粒綠油油的蔥花。
  寧小齡拿起筷子,輕輕地攪拌著面湯,熱騰騰的白氣熏到她的臉上,那淡雅的妝容似是微微化開了。
  寧小齡忽然壓低聲音說:“這裏的老板人很好的,我每次來都會在面底埋半顆蛋。”
  說著,她用筷子將那半顆蛋叉了出來,炫耀了壹下,又四下望了望,重新將它浸入了湯水裏,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寧長久跟著嘗了壹口,豆腐有些寡淡,湯又有些鹹,他想起了記憶裏觀中大師姐做的飯菜和二師兄有苦難言的臉,不禁笑了起來。
  寧小齡看到他笑得開心,自己便有些不開心,問道:“妳在笑什麽呢?”
  寧長久微笑道:“小小姐真是個好人。”
  寧小齡看了他壹會,道:“這是十裏街坊都知道的事情,現在又多了妳壹個外鄉人。”
  寧長久好奇道:“妳怎麽知道我是外鄉的?”
  寧小齡道:“妳的衣著打扮便不像這裏的,這裏現在歸榮國管,自從那裏的官接手之後,爹爹說風土人情和幾年前大不壹樣了。”
  寧長久嗯了壹聲:“這樣啊。”
  寧小齡將那半個雞蛋送入口中,咬了壹口,又塞回了湯裏,聲音微微含糊道:“妳這外鄉人,可真是奇怪。”
  寧長久只是微笑,過了壹會,他喝完了最後壹口湯,神色溫和道:“多謝小小姐款待。”
  寧小齡比他吃得還快壹些,那湯有些鹹,她卻也都喝了下去。
  寧長久伸手想去拿那春卷,寧小齡用筷子的另壹端按住了他的手指,搖頭道:“這可不是給妳的。我隨行的兩個侍女還餓著呢。”
  寧長久向著旁邊望去,輕聲嘆息:“可她們好像不見了。”
  寧小齡壹驚,向著壹旁望去,那兩個侍女果真沒了蹤影,她皺起眉頭,氣鼓鼓道:“回去後壹定讓爹爹狠狠責罰她們!”
  寧長久輕聲道:“小齡……”
  “嗯?”被這麽叫,她有些不習慣,她看著他,等待他繼續說下去,但寧長久也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沒有下文。
  寧小齡覺得有些不對勁,她看了壹眼自己的衣裳,忽然驚叫出聲。
  那壹身彩鳳繚繞的錦衣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壹身舊舊的夾襖,她臉上的妝容也似被那水氣化開,變得稚嫩樸素,那白嫩的手指上,隱隱還有冬日寒冷時皸裂的痕跡,她倉皇起身,踉蹌後退,碰到了長條木椅子後,跌坐在了地上。
  寧長久起身,向著她走了過去。
  寧小齡瞪大眼睛,壹臉驚恐地望著他,厲聲道:“妳這妖人到底試了施了什麽幻術,快把我變回去……妳別過來,來人吶,我要去報官……”
  說話間,她望向了四周,四周的食客們也正看著他,他們表情各異,似冷漠也似悲憫。
  “妳到底是什麽人?我帶妳逛這裏,還好吃好喝地招待妳,妳怎的這般白眼狼?早知道應該聽爹爹的話的……”寧小齡揉著眼睛,霧氣氤氳:“妳快把我變回去呀!”
  寧長久從袖中取出了幾枚銅幣放在桌角,然後走到了少女的身邊,蹲下身子,平視著她,寧小齡對他胡亂揮著拳,打在了她的衣服上。
  “別鬧了。”寧長久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語調平和道:“小師妹,我帶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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