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看不見的書

　　寧長久問：“這樣不會壞了門規？”
　　寧小齡道：“沒事啊，師父說了，反正師兄天資也平平，那些內門弟子各個都是眼高於頂的，哪裏會去嫉妒壹個外門弟子呢？”
　　寧長久道：“我總覺得不太好。”
　　寧小齡驚訝道：“師兄，妳不會是害羞了吧，譬如覺得尷尬什麽的……師兄，雖然妳現在境界平平，但是我壹直相信，以後妳壹定會變得特別厲害。”
　　寧長久輕輕搖頭：“我不在意別人的目光。”
　　寧小齡道：“那就更好了呀，妳只要坐我旁邊給我講書上的內容就行了，大家都是念出聲的，也不會覺得吵的。”
　　寧長久問：“讓陸嫁嫁給妳講不行嗎？”
　　寧小齡道：“師父給我講了半個月了呀，她可是壹峰之主，每日都給我單獨講，難免會有些奇怪的聲音，都有人說我是裝不識字了，還拿壹些字來刻意試探我，問我認不認識什麽的。”
　　寧長久好奇道：“拿什麽字試探妳？”
　　寧小齡道：“我只認識前三個字，前三個是‘師兄是’，最後壹個有點麻煩，我寫給妳看……”
　　說著，少女抓起筆，沒什麽筆畫顧忌地寫了起來，最後歪歪扭扭畫成了那字，然後為了證明自己這些天學得不錯，還把前三個字也補了上去。
　　寧長久看著那四個字，嘆了口氣。
　　宣紙上赫然歪歪扭扭地寫著：“師兄是豬。”
　　寧小齡仰起頭，好奇道：“師兄，這個念什麽呀。”
　　寧長久問：“這四個字是誰寫給妳的？”
　　寧小齡道：“壹個同門的師兄啊，好像是叫雲擇……”
　　寧長久默默記下了這個人名，道：“師妹真是笨得和豬壹樣，以前我教過妳這個字的，忘了？”
　　“額……有教過嗎？壹點印象都沒有啊。”寧小齡難得挨罵，有些懵。
　　她敲了敲自己腦袋，道：“所以師兄妳到底去不去呀，劍堂其實可有意思了，特別是嫁嫁姐姐親自教的劍法課，有幾位師兄師姐飛劍飛得可好了，最厲害的據說是壹個叫南承的師兄，十九歲便通仙上境了，可惜在閉關，未能壹睹風采……”
　　寧長久壹下子想到了那個要年長壹輩，卻還是通仙中境的盧元白，默默嘆息。
　　寧小齡繼續道：“不過啊，聽說最厲害的還是這壹代守霄峰的大弟子，十七歲便已通仙上鏡，天賦直追嫁嫁姐了，對了，懸日峰和回陽峰的峰主是對姐弟哎，聽說他們的先天靈都是殘缺的老虎，壹個沒有眼睛，壹個沒有尾巴……”
　　寧小齡絮絮叨叨地說了壹陣，問道：“師兄，妳明天到底去不去啊。”
　　寧長久閉目養神著，淡淡道：“不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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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寧長久搬了張椅子，在寧小齡身邊坐了下來。
　　他靠著椅背，無視那些投到他身上的異樣目光，看著寧小齡桌上堆疊的劍經口訣，嘆了口氣。
　　“咱師父給妳講到哪了？”寧長久有氣無力地問了壹句。
　　寧小齡興致勃勃地翻開書，攤開到了某壹頁，遞給了他，寧長久粗淺地看了壹遍，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寧小齡察覺到了壹樣，輕聲問道：“師兄，怎麽了？”
　　寧長久輕聲道：“沒事。”
　　陸嫁嫁走到案前，聲音輕柔道：“若有不明白之處，可以問我。”
　　寧長久點點頭，道：“多謝師父，並無不懂之處。”
　　聽到那壹聲師父，陸嫁嫁不知為何，心頭微異，臉上不動聲色，只是淡然點頭，轉身離去，並沒有多問，只似尋常弟子。
　　“劍心恪與慎，守與獨，劍氣有八勢……其狀也，若飛龍回陽，其意也，若鶴行雲川……”
　　寧長久輕聲開口，與寧小齡讀那劍經上的文字，寧小齡時不時點頭，遇到不懂之處便輕聲詢問，寧長久便壹壹作答。
　　這壹幕落在劍堂中其他弟子眼中，便是不壹樣的場景了。
　　他們對於寧長久的印象，只是來山門前的那壹面，覺得是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哪怕偶然看到，也是在內峰的書閣之中，不過因為寧長久要教師妹識字的緣故，其他弟子與他入書閣的時間是錯開的，相見也只是匆匆壹瞥。
　　而寧長久更是從不去註意身邊的人，神色平靜得近乎虛假，所以許多人私下議論時，覺得他那是為了避免自己在天窟峰尷尬的存在，所以故意做出的偽裝罷了。
　　而劍經上的內容多是壹些大而籠統的東西，用以覽胸懷，成氣象。寧長久能讀懂也不足為怪。
　　甚至他靠近些的弟子還會刻意分心去聽寧長久所說的內容，分辨是否有謬誤紕漏之處，但聽了好壹會兒，也並未找到什麽明顯的錯誤。
　　只是好奇歸好奇，他們對於這個天才少女的師兄，並沒有太大的興趣。
　　早課完畢，眾弟子起身，壹如往常那般向著峰中的劍雲臺走去。
　　寧長久做完了自己的職責，與寧小齡輕聲說了幾句話，便起身，向著內峰走去。
　　陸嫁嫁猶豫片刻，還是走上前去，喊住了他。
　　“等等。”陸嫁嫁道。
　　“什麽事？”寧長久問。
　　陸嫁嫁問道：“妳這些天都在做什麽？”
　　寧長久道：“修行，看書，教寧小齡寫字，嗯……和盧元白說話？”
　　陸嫁嫁又問：“妳修行的事……怎麽樣了？”
　　寧長久搖頭道：“不算很好。”
　　陸嫁嫁嘆了口氣：“半個月就毫無進展嗎？”
　　寧長久道：“我還沒找到癥結的所在。”
　　陸嫁嫁問：“有些許眉目了嗎？”
　　“還沒有。”寧長久輕輕搖頭，道：“多謝陸姑娘關心，妳的弟子們還在等妳呢。”
　　陸嫁嫁深深地看了他壹眼，道：“若有事，可以托小齡與我說，不必壹個人死撐著。”
　　寧長久心中微暖，禮了壹身，微笑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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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尊好像在和那個叫寧長久的說話哎。”
　　“定是他先前給師妹講劍經時候說錯了什麽，師父心仁，沒有當場點穿，事後訓誡。”
　　“可是看著不像哎……那少年氣質風采看著都不錯，資質委實可惜了。”
　　“妳可別學樂柔那套，真論資質與容貌，我們南承大師兄不是樣樣俱美，何必去憐惜壹個外人。”
　　“也是哦，南承師兄不知何時出關啊。”
　　“這誰知道，不過等南承師兄出關，說不定修為境界能與那守霄峰大弟子媲美了。”
　　“真有這般厲害嗎……”
　　幾個弟子小聲交談著，見陸嫁嫁回身，他們立刻向著雲臺劍場的方向散去。
　　寧長久在峰外立了壹會，望著天窟峰的雲舒雲卷和寒風過隙呼嘯的聲響，默然良久，隨後白衣輕振，向著內峰的方向走去。
　　峰中清寂。
　　寧長久壹如既往地向著內峰中的書閣方向走去。
　　今日不知為何，盧元白沒有向往常那樣守在外面等著嘲笑自己兩句，寧長久駐足門外等了片刻，見他確實不在，便獨自壹人走入了書閣之中。
　　那被盧元白稱為嚴舟師叔的老人依舊躺在長長的木案上，古黃色的大袍上壓著壹本古舊老書，那書封皮古舊，壹看便是放置在下層，被人翻了無數遍的修行基礎入門之類的書籍。
　　寧長久遙遙地看了他壹眼，又是那種奇怪的感覺——仿佛他今天就會死，但又不會死。
　　這種感覺很玄妙，也是他每日堅持來看書的原因之壹，他想知道這個老人究竟什麽時候才會死。
　　寧長久收回了視線，走入了書山卷海之中，今日他並沒有去看書名尋書，而是憑借地直覺抽出壹本又壹本。
　　只是他的直覺並不算靈敏，這些書依舊尋常，沒辦法給他提供任何思路。
　　最後他準備離去之時，隨手又抽出了壹本。
　　《先天之靈通識》
　　尋常書名，他並未抱太大期待，翻開看了兩眼，隨後不知想到了什麽，漸漸鎖起了眉頭。
　　他拿著這邊書來到案邊，難得起了些要認真閱讀的心思。
　　只是他才壹坐下，方才心中生出的那抹靈犀之意便轉而淡去。
　　他思緒微亂，卻聽那向來沈默的嚴舟師叔祖忽然開口與他說話。
　　“今天怎麽來這麽晚？”
　　寧長久微楞，擡起頭，輕聲答道：“與師妹壹道參加早課，遲了些。”
　　老人擡起眼皮，看了他壹眼，緩緩道：“妳這裝束不是內門弟子。”
　　寧長久道：“嗯，我師妹天資過人，我沾了她的光，得以住在這裏。”
　　老人點頭道：“妳可知道我是誰啊？”
　　寧長久道：“盧元白告訴我，您叫嚴舟。”
　　老人嚴舟輕聲笑道：“妳小子倒是不愛裝傻，先前可是有不少年輕人知道我的身份又假裝不知，就當我是個看書閣的普通老人，與我套近乎，想要借此求份機緣。”
　　寧長久道：“我現在是漏水的竹籃子，機緣求了也拿不住，有何用？”
　　嚴舟問道：“既然明知如此，為何還要看這麽多有關於氣海竅穴方面的書籍，怎麽？想要以後天之力將這副身軀改換門庭？”
　　寧長久疑惑道：“前輩怎麽知道我在看這些書？”
　　嚴舟嗤笑壹聲，道：“老夫可沒空管妳，只是我置身此處幾十載，此間每壹本書都與我有冥冥中的勾連，人多的時候我自會掐斷這點聯系，省得煩我，但妳小子那天誇了我壹句高人，我聽得出是真心實意的，所以便多註意妳兩眼。”
　　寧長久自嘲地笑了笑，道：“可惜是異想天開。”
　　老人似是贊同此話，也沒繼續搭話。
　　寧長久忽然問道：“聽說前輩丟了山門重寶，才自囚於此的？”
　　嚴舟淡淡道：“盧元白那小子和妳說的？”
　　寧長久不置可否。
　　“那小子還是老樣子，整天正經修行不做，老關心些別人的瑣事。”嚴舟罵了壹句，倒是也沒有避諱，微微沙啞的聲音冷笑道：“這天窟峰，若是老夫想走，誰能攔得住？”
　　寧長久笑道：“前輩說的是。”
　　嚴舟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壓在身上那本古舊典籍，輕聲嘆道：“我不願走罷了。”
　　寧長久猶豫片刻，還是問：“為何？”
　　嚴舟花白的眉頭漸漸湊到了壹起，他的神色中有幾分難掩的痛苦，老人像是更老了幾分，聲音沙啞道：“當年我確實弄丟了師門重寶……那是壹本書，它似是活物壹般，我壹路追至此處，然後那書便不見了蹤影，我能隱約感應到它就在這裏，躲著我，所以我壹直在找，但幾十年過去了，我也沒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