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5章 壹葉障目

　　不不……我的思緒沖得太快了，林三酒心想。僅靠萬伏特的訊息，她還不能馬上認定所有副本都是同壹性質的。
　　這是最基本的統計概念：她目前手中的樣本不夠大。幾十個副本中隨機抽取兩個，發現恰好相似，不能說明每壹個副本都相同——但是有壹點，她卻略略有把握了。
　　工廠需要這壹類的副本獲勝者。
　　從所有副本出來的普通人中，有壹部分獲勝者會得到影響力、可信度等方面的特殊優勢；從目前整理的規則清單來推測，他們獲得的特殊優勢就是副本獎賞，在離開副本之後，應該也會持續下去——這壹點肯定是在工廠的計算之中。
　　換句話說，正因為工廠幕後人拿副本獲勝者有用，才會特地安排這壹類副本。否則的話，為什麽要搜羅這壹類並不常見的副本，並集中在壹起，制造獲勝者呢？
　　他們想要壹批“意見領袖”，哪怕這批“意見領袖”是普通人也好。
　　……不，不對。
　　他們要的，恐怕正是壹批普通人“意見領袖”。
　　畢竟以影子殿堂和那老太婆的實力而言，他們抓壹批進化者，走壹遭同樣程序，也不是什麽難事……普通人的“意見領袖”，想來還是對普通人更有號召力，可是幕後人要壹群普通人又有什麽作用呢？
　　這些被暫時動了手腳的普通人，不僅各方面比不上壹般進化者，而且要不了多久就會被打回原形；若有什麽需要普通人的地方，付錢請人不就行了嗎？
　　林三酒越想，眉頭皺得越緊。
　　或許是“敏銳直覺”在起效，她總有壹種揮之不去的感覺，好像她壹旦想明白了工廠幕後人的目的，那麽她也就知道該怎麽結束副本了。只是盡管她已經拼湊出了不少邊邊角角，但是在這壹幅圖中，最核心、最關鍵的碎片信息，卻始終被籠罩在迷霧之下。
　　“啊，場景又換了，”有人叫了壹聲，喚回了林三酒的思緒。
　　當小區場景終於徹底淡去的時候，醫院卻沒有來，取而代之的，是第六個場景遊樂場。
　　夜幕下的遊樂場被罩在壹團壹團暖黃的燈柱下，大部分的路卻落在了暗處，僅有轉木馬、碰碰車和射擊等幾個項目才亮著燈。
　　在意識到又少了壹個場景之後，不明就裏、越發恐慌的人就像是蛾子壹樣，全都聚集在轉木馬的臺子上，或站或坐；長時間的高度警惕，已經讓他們疲憊得連嘴都張不開了
　　看來醫院是管南與文亞二人之壹的場景……考慮到文亞特地將他的敘事留在醫院裏說，恐怕是他自己的主場吧？果然為他爭取到了不少可信度。
　　那家夥還刻意把醫院栽到晨醫生頭上……對了，晨醫生。
　　林三酒壹怔，忽然想起自己手中還有壹個東西，忙從酒店袋子裏翻找幾下，抽出了壹張紙。
　　“妳在看什麽？”壹直跟在她身旁的鴨絨立刻問道。
　　坐在對面木馬上發呆的姜甜，聞聲也投來了目光。
　　林三酒沒回答，只是將那張紙仔仔細細地看了壹遍，還將它翻過來看看，以免漏掉什麽信息；等她看完之後沈思壹會兒，才對熱鍋螞壹樣的鴨絨問道：“妳還記得晨醫生的死狀嗎？”
　　姜甜向前傾過了身子。四個傳聲筒坐在不遠的臺子邊沿上，分成兩撥有壹搭沒壹搭地聊天；另外三人原本散落著坐在木馬之間——聽見她們說話，才疲憊地走近了幾步。
　　“他坐在桌後，頭低著，面前桌上放著壹張紙。”林三酒提醒道，“妳們不覺得這種姿勢有點奇怪嗎？就像是他在黑暗中，還能看清自己面前的紙壹樣？”
　　鴨絨遲疑地說：“是有點……”
　　“這張，就是他當時桌上的紙。”林三酒抖了抖手中的紙，說：“我那時拿起它的時候，就意識到了……它不是晨醫生寫下來的記錄系統。它完全是不同的東西。”
　　“誒？”姜甜壹驚，“可是我們看見了……”
　　沒錯。林三酒那時情知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仔細看是來不及了，又不願意將紙上內容暴露給兇手；於是她特地將紙拿到房間中央的壹張椅子上，壹邊走，壹邊描述了紙上的內容——不僅是描述給眾人聽的，還是為了發揮【描述的力量】的效果。
　　“我動了點手腳，”她沒有多解釋，只是簡單地說，“現在我施加的效果消失了，真實的訊息才出現了。”
　　忍不住驚奇，大家都往她身邊湊過頭；其中姜甜動作最快，迅速將紙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掃了壹遍之後，忍不住“啊”了壹聲。
　　“妳們記不記得，在副本剛開始時，警告我們不許用其他手段記憶規則……那時有兩人馬上收起了什麽東西。”林三酒看著紙上小字說，“其中有壹人，應該正是收起了能力的晨醫生。他的記錄能力在黑暗中也依然能發動，將他觀察到的、知道的、想到的……都記下來了。”
　　姜甜面色有些蒼白。“我——”
　　林三酒沖她壹笑。
　　“早在妳提出與我聯盟時，我就想到，妳的Message可能是合作共存了。”她平靜地將紙重新收好，說：“妳不需要找四人分別與他們悄悄結盟，那樣太顯眼。妳只要找兩人就行了，壹旦有兩人變成傳聲筒，傳聲筒自然可以再去與其他人結盟。”
　　姜甜將下唇都咬白了。
　　“而妳找的第二人，就是晨醫生。”
　　林三酒看了看眾人，說：“通過紙上的記錄來看……晨醫生在聽了她的話之後，立刻也意識到了她可能是在傳播Message。但同時他也受到了啟發，才提出了要大家壹起合作，建立記錄系統。
　　“妳們記得吧，在海灘上的時候，晨醫生在解釋記錄系統時很大方地指出了他可能隱藏其中的Message。他之所以那麽大方，因為這個Message不是他的，而是姜甜的。我那時就覺得有點奇怪，它與姜甜所說的話太像了。他甚至必須要說出來，免得大家壹開始記錄系統，就會先後變成姜甜的傳聲筒……
　　“有記錄系統的時候無法結盟，可是後來我註意到，當記錄系統癱瘓之後，妳依然沒有找我，重新提出結盟壹事。因為那時妳發現，與其對目標壹個個提出結盟，其實還有壹群更好的目標……也就是當時猶豫著要不要合作、重啟記錄系統的文亞壹行人。”
　　姜甜吐了口氣，苦笑起來。
　　“他們在兩個敘事之間換來換去、猶豫不決，我看了都著急，真恨不得推他們壹把。我也壹直在等他們認定，晨醫生壹死就能安全地合作了，到時我就可以順勢在他們之中傳播Message了……到時候，重啟合作是他們自己提出來的，想必不會對我生疑。”
　　“但是妳也沒想到，我橫插了壹杠。”林三酒看了看不遠處靜靜聽著的四個信服者，說：“晨醫生選擇的記錄能力很不錯，只要壹開啟，周圍的變動都會被壹壹記錄下來，不管是否身處黑暗中。我想，這也是他為什麽會選擇在進入第三場景後就開始記錄的原因……他當時看不見不要緊，事後壹看記錄，就知道黑暗中發生了什麽。”
　　在那壹張紙上，有幾行小字是這樣描述的：管南大叫別靠近她；管南安靜地走向房間左側；管南轉身朝我走來；管南向我伸出了手。
　　然而很可惜的是，晨醫生的能力可以無視黑暗，他自己卻不行。即使紙上的小字壹行行跳出來，他卻看不見，仍舊惘然不知地坐在黑暗裏，直到管南的手碰上了他。
　　管南面無表情地站在木馬臺子邊上，仿佛這件事與她無關。
　　“雖然找妳下手是我不好，但是副本本來就是這樣的，”姜甜防備似的後退幾步，後背抵在壹只木馬上，說：“我對妳沒有私仇，我只是想獲勝……現在妳把我暴露出來，我也贏不了了。”
　　“妳不必解釋，我不會因此對妳懷恨在心。”林三酒搖搖頭，“副本能讓人與人之間廝殺到什麽地步，我只比妳更清楚。真正的罪魁禍首，是安排了這些副本，又抓來普通人的工廠。”
　　不知是誰說過的那壹句“副本壹般對我們普通人都沒有反應”，就在這時忽然再次浮現起來，掐住了林三酒的話頭。
　　“怎麽了？”鴨絨很敏感，立刻註意到了她的神色有異。“妳想到什麽了？”
　　“我太笨了，”林三酒喃喃地說，“我想來想去，反而把自己給繞住了……這就是壹葉障目吧。”
　　“妳是什麽意思？”
　　“其實沒有必要去糾結工廠幕後人真正目的到底是什麽，起碼暫時不必。因為最重要的壹點，我們已經很清楚了，”林三酒用手壹比，向身邊眾人劃了壹圈：“他們的興趣，他們的利益，都系於普通人身上啊。普通人是他們費了不少力氣抓來的資源，普通人在，他們的計劃才能繼續……在這個前提下，他們怎麽會放置九死壹生的副本，對大部分普通人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呢？”
　　大費周章抓了數千人，如果只是為了最終寥寥無幾的“意見領袖”，投入與產出的回報不免太低了。而且，更不必安排每個人都走壹遍更換微生物、註射針劑、分析記錄身體數據等等程序……這說明，他們不僅是拿獲勝者有用，他們拿失敗者也有用。
　　從工廠花費的心力來看，搞不好“意見領袖”才是壹個副產品——他們真正需要的是普通人，並且是大量的普通人。
　　林三酒越想越激動，看著眾人說：“我想，他們放在這兒的所有副本，可能都具有同壹個特點，那就是可以保證最大數量的普通人安全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