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7章 府西羅所見之處

　　當林三酒轉過身的時候，府西羅正站在幾步遠之外的夜色裏。
　　他微微低著頭，壹眨不眨地註視著自己的右手，不知道為什麽，神色迷惘怔忡，仿佛手上展開了壹個令他想也沒想到的世界。
　　“怎麽了？”
　　“是‘橡皮泥空間’……”府西羅說到壹半，聲音就漸漸低了下去，消失了。
　　“它怎麽了？有陷阱？”林三酒頓時把畫冊重新扔回了卡片庫裏，三步並作兩步，沖上去問道：“它產生了危險？妳現在不舒服嗎？”
　　府西羅搖了搖頭，轉過身，朝遠方夜幕下朦朧幽綠的樹林掃了壹眼。
　　短短的幾秒鐘裏，他好像忘記了身邊還存在著壹個林三酒；他只怔怔地獨自想了壹會兒，好像終於明白了壹件事，喃喃地自言自語道：“怪不得……延遲了壹點。”
　　什麽延遲了壹點？
　　林三酒剛想要問，府西羅這時卻恰好擡起雙眼，望著她無聲地笑了壹笑。“小酒……妳進入末日世界以後，交到過很多重要的朋友吧？”
　　他的嗓音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嘶啞了不少，好像有壹個小小的府西羅，剛才已經在他體內哭過了壹場。
　　……奇怪，為什麽自己會產生這樣的感覺？
　　是【敏銳直覺】捕捉到了連府西羅自己也還未察覺的悲傷麽？
　　此時夜色已深，就算與人面對面站著，也仍有許多細微末節被幽暗吞沒了，看不大清楚。
　　“是，”林三酒想要輕松壹下氣氛，回手比了比飛船。“妳不都在船上見過了嗎？沒幾個靠得住的家夥。”
　　府西羅點點頭，像是對她的努力道謝。“但是，不止他們吧？”
　　林三酒壹頓。
　　“妳講過的故事裏，出現過不少重要的同伴與朋友……如今卻都不在Exodus上。我很喜歡貓醫生，我也很遺憾，沒有見過Bliss壹面。”府西羅垂下頭，吐了口氣。“我不知道妳是怎樣走過來的，因為我自己大概是無法承受的……壹定需要非常堅定的心誌，才能忍受壹場又壹場的分離吧。”
　　“怎麽忽然說起這個？”林三酒苦笑了壹聲。
　　府西羅沒有出聲。
　　他只說了，告訴自己的都是真話，卻沒有說過，會將心中壹切都告訴她。
　　林三酒想了想，安慰似的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生而為人，就意味著我們永遠會有壹點點悲傷。分離，死亡……總有壹個終結在等著我們，誰也逃不掉。可是那壹點點悲傷，正是我們曾經作為世界的造物，見識過溫柔和美好的證據……”
　　她回想著波西米亞告訴她的話，想象著波西米亞是如何在末日中緊緊抓住自己的“珍寶”，慢慢地說：“假如使我忘記壹個人，僅僅是讓我不再為了與他分離這件事而感到悲傷的話……我會更難過的。”
　　她不由想到了盧澤。
　　如今的她，連與盧澤相處時的記憶也沒有了；因為沒了記憶，她固然無法對盧澤的死亡產生與“波西米亞死亡”壹樣的心情，然而每當林三酒回想起來，總覺得在遙遠的極溫世界裏，似乎穿破了壹個空洞，永遠回蕩著寥落的風。
　　但是，為什麽府西羅會忽然說起分別呢？
　　“妳剛才說，‘橡皮泥空間’怎麽了？”林三酒換了個方式問道。“和妳突然說起這個，有關系嗎？”
　　“唔……說來話長了。”府西羅沈吟著，朝飛船的方向擡了擡下巴，示意她壹邊走壹邊說。“妳記得我放出‘橡皮泥空間’，是為了摧毀了女媧的代理，對吧？”
　　林三酒邁開步子，點了點頭。
　　“在摧毀了代理之後，‘橡皮泥空間’沿著二者之間的聯系，繼續去找上了女媧。為了不被它碰上，女媧捏起了這壹層宇宙，把它當成壹張布，擋住了‘橡皮泥空間’。這些，我剛才其實說過了。”
　　府西羅想了想，繼續解釋道：“在她松手後，‘尖’回復原狀，也把‘橡皮泥空間’給彈射回來了。我不知道她是有意為之，還是無心插柳，但結果卻都是讓我們手忙腳亂了壹會兒，讓我壹時沒有工夫去考慮壹件事。”
　　“什麽事？”
　　府西羅示意了壹下身後的樹林。
　　“妳剛才也看見了，樹林回復原狀之後，是過了壹會兒，‘橡皮泥空間’才彈射回來的。復原與回彈之間，出現了壹點點延遲。”
　　“還真是，”林三酒被這麽壹提醒，頓時也想起來了：“樹林復原以後，我們走過去看了兩眼，妳才忽然叫我跑的。原來妳說的延遲是指這個？為什麽會有延遲呢？”
　　“當空間紋理被改變的時候，誰也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自己不會創造出漣漪效應。像這樣的事，我也可以做到，但是能做到，不代表就可以全盤理解自己產生的所有後果……”府西羅搖搖頭，說：“我本以為，延遲也只是漣漪效應之壹。”
　　然而不是嗎？
　　“不是延遲。‘橡皮泥’之所以回來得晚了點，是因為它在被斷開控制之前，壹直按照我的最後壹個命令，在忠實地追循著代理與女媧之間的連接……當空間紋理被改變之後，它依然按照慣性，在向前走，而且真就讓它走過去了。”
　　“走過去了？”林三酒壹怔。
　　“比如說空間是壹件毛衣的話，當妳將毛衣紋理拉伸、撐大的時候，自然會出現孔洞，對不對？‘橡皮泥空間’恰好就是從‘尖’裏穿了過去，落在了另壹面。所以，它回來得才慢了壹步。”
　　林三酒好不容易才在腦海中建立起了畫面，不由問道：“另壹面是什麽？”
　　府西羅無聲地吐了壹口氣。
　　“妳可能很難想象……但是宇宙畢竟不是布，也不是毛衣。當壹層宇宙被暫時改變結構紋理時，與它變化處相接的，依然是同壹層宇宙……只是地點或許會隨之改變罷了。”
　　“妳怎麽知道？”林三酒下壹句話可是想說很久了：“怎麽這些事，我就不知道呢？”
　　府西羅沒忍住，露出了壹個微笑。
　　“‘橡皮泥空間’之所以會叫這個名字，就是因為它具有橡皮泥的許多特性。如果妳把橡皮泥按在什麽東西上，就會壓出那個東西的痕跡與形狀，對吧？‘橡皮泥空間’也是壹樣，它會把上壹次到達的地方，印在自己的記錄中。”
　　他說到這兒，再次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我把它馴服之後，就看了看它在上壹個地方留下的印子。說是‘印子’，其實是和肉眼看見的世界壹樣，真實、清楚，妳甚至可以聽見聲音，感覺到風……”
　　Exodus出入口就在不遠處了。
　　林三酒望著飛船，輕聲問道：“所以，妳從橡皮泥中看見的，是什麽地方？”
　　“那個地方，妳也認識。”府西羅平靜地說：“……是地下農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