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6章 但悲不見九州同

　　慶忌知道計然淡泊名利，有著上古賢人的高風亮節。
　　但是，計然可以不要，慶忌不能不賞賜。
　　作為壹個國君，要懂得賞罰分明，不然日後誰給願意妳賣命？
　　如計然壹般勞苦功高，歲俸萬石，食邑幾千戶，各地的良田幾千畝，桑樹幾千棵，宅子、莊園、店鋪等等不動產不可計數，還有黃金、玉帛、絲綢、布匹等等，這都是計然應得的。
　　這要是放在過去，慶忌應該給計然幾個縣作為封地，世襲罔替。
　　好在食邑和歲俸的待遇慶忌能收回來，倒是無可厚非。
　　如上壹任太宰季劄，死後還有遺言，要求兒孫把自己的家產全部捐給國家，當時就被慶忌拒絕了。
　　奈何，季劄的兒孫都是恪守祖訓的人，自己寧死也不肯接受季劄的遺產，跑到了海外去，以此明誌。
　　在這種情況下，慶忌不得不收歸季劄的遺產，好生照顧季劄的兒孫，提拔他們，委以重任……
　　想必計然日後也會學著季劄這麽做。
　　慶忌不想幹的事情，太子恒也很樂意為之。
　　畢竟壹個太宰死後，他的家產真的不可計數。
　　“大王，臣還有壹個不情之請，請大王成全。”
　　“但說無妨。”
　　“臣打算定居於雲夢澤，遨遊於山海湖澤。”
　　“……”
　　慶忌沈默了。
　　按照慶忌的想法，計然應該留在鹹陽，可寄情於山水之間，偶爾到稷下學宮開壇講學，給士子們傳道受業解惑的。
　　但是，計然沒有這種心思，只想著“無事壹身輕”。
　　話說回來，計然品行剛直，酷愛山水，早年常泛舟出遊，而不肯主動遊說，自薦於諸侯，所以當時盡管才冠當世，卻不為天下人知。
　　現在，計然老邁，年七十有余，就算想遨遊四海，想必也是有心無力。
　　就算是這樣的情況，計然還是想到雲夢澤定居，頤養天年，而不是待在鹹陽。
　　“也罷。”
　　慶忌嘆氣道：“計然，人各有誌，妳想過閑雲野鶴的生活，寡人成全妳。”
　　“妳可還有什麽願望嗎？”
　　“沒了。”
　　……
　　翌日，計然就準備啟程，前往雲夢澤。
　　慶忌特意讓太子恒領著群臣到城門口送別計然。
　　為何慶忌沒有專門送別計然？
　　離別，總是最讓人傷感的事情。
　　計然仕吳二十多年，與慶忌是君臣，也亦師亦友，這壹別，可能就是永別了。
　　如此傷悲春秋的事兒，慶忌實在有些難以接受。
　　“大王，妳真的不去送壹送計子嗎？”
　　在壹邊的王後季蔲頗為不解的問道。
　　“不送了。”
　　慶忌搖搖頭道：“有吳恒他們相送，也不算辱沒了計然。”
　　“可是，恒兒畢竟是恒兒，不及大王妳與計子二人之間，君臣感情之深厚。”
　　王後季蔲幽幽地嘆了口氣道：“大王，妳與計子君臣相知相愛，情比金堅，若不去送壹送，這可能會成為計子的畢生遺憾，也可能會成為大王妳的畢生遺憾……”
　　聽到這話，慶忌楞了壹下，而後緩緩的站起身。
　　“備馬！”
　　……
　　“駕！”
　　慶忌騎著壹匹汗血寶馬，壹路疾馳，出了王宮後，又越過了鹹陽城的城門口，仍不見計然的身影。
　　太子恒、範蠡、伯噽、文種等公卿大夫見到慶忌這般模樣，都被嚇了壹跳。
　　“計然何在？”
　　“大王，計子已經離開。他騎著毛驢走不快，大王若騎馬壹定能盡快追上。”
　　聞言，慶忌點了點頭，又夾緊馬腹，壹路揚長而去。
　　在城郊的十裏長亭那裏，慶忌終於追上了計然。
　　果然跟範蠡說的壹樣，計然只是騎著毛驢。
　　作為壹個卸任的太宰（卿相），計然的行裝未免太過寒磣了。
　　別人卿相卸任，哪怕是壹個大夫，都是壹車又壹車的黃金、玉帛、絲綢、布匹，身邊還有無數的隨從，高頭大馬，很是氣派。
　　計然則只是壹匹毛驢，身邊跟著壹個小書童，還背著簡單的包袱……
　　這樣的計然，讓慶忌很是無奈又欣慰。
　　“大王，妳這是？”
　　“籲——”
　　慶忌勒住了汗血馬的韁繩，壹個翻身下馬，上前壹把握著計然的雙手，道：“計然，寡人還是決定，來送送妳。”
　　聞言，計然有些哭笑不得的道：“大王，送君千裏，終須壹別，大王又何必做女兒態？”
　　“計然，妳這可是在羞辱寡人，就不怕寡人治妳的罪嗎？”
　　“哈哈，大王若要治罪，臣也舍得壹身剮。”
　　計然很是光棍的笑著道。
　　慶忌冒著寒風追逐計然，這讓後者很是感動。
　　這說明慶忌是壹個念舊情之人。
　　不是那種刻薄寡恩的君王！
　　“計然，騎著這匹毛驢，腳程太慢，妳怕是兩個月都不壹定能抵達雲夢澤。”
　　慶忌拍了拍自己身邊的汗血寶馬，道：“寡人的這匹汗血寶馬，是西域大宛國進貢的，寡人取名‘黑風’，可日行千裏，夜行八百。”
　　“騎上它，妳幾天時間就能到雲夢澤了。”
　　“這臨別之際，寡人沒有別的好東西送妳，這匹汗血寶馬，就給妳當坐騎了。”
　　聽到這話，計然搖搖頭道：“大王，臣不善騎馬，坐車又略顯顛簸，所以才改乘毛驢。”
　　“走得慢，未必是壹件壞事。臣可以趁此機會，看壹看我大吳的萬裏河山，沿途景色，豈不美哉？”
　　慶忌微微頷首道：“隨妳。”
　　“計然，此壹別，妳我君臣二人，何時方能再見？”
　　“……”
　　計然沈默了。
　　他已經這把年紀，古稀之年的老人，可能活不了多久。
　　慶忌也不再年輕，是知天命之年的人了，別看著還龍精虎猛，春秋鼎盛，隨便壹個意外，都可能讓慶忌死在計然的前頭。
　　“會的。大王，若妳來日巡視到南郡，請壹定到雲夢澤做客。”
　　計然釋然壹笑，道：“臣已經老邁，不會出遊太遠，可能就壹直在雲夢澤了此殘生了。”
　　慶忌語重心長的道：“計然，妳不必悲憫自已。如寡人的叔祖季子壹般，活了九十二歲，妳跟他壹般天性樂觀，想必活到九十多壹百歲，也不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