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介猴不賣

　　路邊的茶樓，人影錯落。街上傳來了三聲吆喝。
　　在喧鬧的人群之中，只見壹闊耳圓臉，肚大無脖之人，立於茶樓門口，周邊簇擁著好多看熱鬧的路人。
　　那無脖之人手中牽著壹條細鎖鏈，鎖鏈另壹端，鎖著壹只毛臉兒雷公嘴，遍身火紅毛發的猴兒。
　　無脖之人對著人群略壹拱手，臉上帶著自得，朗聲道：“我這猴兒，走過南，闖過北，津門海河下過水。扛過槍，打過仗，京城天橋戧過行！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玩得了色子耍得了麻將，鬥得過麻匪打得了流氓，捉得了促織——”
　　拖了個長音，無脖之人壹甩手中鎖鏈，大喝壹聲：
　　“上得了房梁！”
　　隨著無脖之人壹聲吼，紅毛猴兒咧咧嘴，雙腿壹蹬，原地來了個空翻，壹雙前爪做拱手狀，對著圍觀人群連連作揖。
　　人群爆發出壹陣哄笑——此地少山無林，飛隼野狼不算罕見，可這猴兒，倒真算是個新鮮玩意兒。
　　見著觀眾高興，無脖之人也跟著興奮起來，變戲法似的，不知從哪兒掏出來壹個自行車輪大的鋼圈，晃了幾晃，碩大的鋼圈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耍弄著鋼圈，無脖之人大喝壹聲：“諸位且看！”
　　壹邊說著，他拉個架勢，呈弓步站著，高舉鋼圈，喊了聲：“走妳！”
　　手腕壹抖，鋼圈立刻燃起了火焰！
　　“好！”
　　圍觀人群毫不吝惜的鼓掌叫好，這把式，倒還真有些意思。
　　將火圈高高拋起，無脖之人左手換右手，抓住火圈，對著猴兒徑直砸去，高喊壹聲：“呔！”
　　那紅毛猴兒不知何時已經解開了脖子上的鎖鏈，面對著迎面砸來火圈，不閃不避，反倒翻了個筋鬥，迎火而上，不偏不倚的從火圈中心鉆了過去。
　　周圍又是壹陣興高采烈的喝彩叫好聲。
　　無脖之人沒有停下，手裏的火圈來回顛倒旋轉，壹次又壹次的朝著猴兒砸去。【@ .. …*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猴兒鉚足了力氣，壹個又壹個翻著筋鬥，身姿輕盈的壹次次穿越火圈。
　　來回翻了十幾個筋鬥，無脖之人才停下手，面帶微笑，伸手拋出壹個小瓷碗兒。
　　猴兒機敏的高高躍起，伸手接住那小碗，走到人群面前，“吱吱”叫著討彩頭。
　　看這猴兒的有趣模樣，圍觀的看官們哄笑著，倒也毫不吝惜，小張的毛票壹張張丟進碗裏。
　　有人故意逗耍這猴子，將壹枚袁大頭徑直砸在了猴兒頭上。
　　猴兒吃痛，咧著嘴，卻也不惱，只是彎腰撿起那枚銀元，跟真人壹般吹了口氣，放到耳邊聽響，模樣滑稽好笑。
　　眾人又是壹陣哄笑，零錢丟得更踴躍了。
　　沒有壹個人註意到，猴兒紅色毛發之下滿是鞭抽棒打的傷痕，尾巴尖兒的毛被火燒焦了壹縷，看起來狼狽得很。
　　那無脖之人見市場形勢壹片大好，當機立斷，覺得再露壹手。他舉起火圈，伸手壹抹，竟是將翻滾的火焰直接熄滅。吹了個口哨，無脖之人將鋼圈丟在地上，那鋼圈也沒有跌倒在地，反倒是立在地上，不住的原地轉圈兒。
　　聽到了主人的吆喝，猴兒“吱吱”叫著，放下裝錢的碗，縱身蹦到了鋼圈上。不同於人類，它雙腳靈活的腳趾攥住鋼圈，蹬獨輪車似的，踩著鋼圈四處亂竄了起來。
　　“好！！！！”
　　又是壹陣叫好聲。圍觀的人們被這只猴兒逗得前仰後合，大笑不止，當即扔了更多的賞錢出來。
　　猴兒不慌不忙，接住主人扔來的第二個碗，踩著鋼圈四處轉悠，接過客人們扔來的賞錢。
　　“承蒙各位爺關照！多謝！多謝！”無脖之人樂得合不攏嘴，不住的拱手作揖。
　　猴兒踩著鋼圈接著錢，嘴裏“吱吱”亂叫，似乎和主人壹樣，也在對著客人們道謝。
　　人群中洋溢著歡快的氣氛。
　　只是在密密麻麻的人群裏，有兩個年輕男人不同。
　　“這有什麽意思？”壹個年輕人解釋魁梧，面色黝黑，眼中帶著點兒刀口上討生活的煞氣，壹臉不郁。
　　在他身邊，壹個穿長衫，戴眼睛的白凈年輕人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不滿地道：“莫要多言。”
　　“本來就是！”壯漢壹臉的義憤填膺，壹身匪氣中竟稀奇地透出壹絲正氣：“妳不覺的這猴兒可憐嗎？”
　　戴眼鏡的年輕人連連搖頭：“關咱們何事。走吧，還有事情要做。”
　　“我偏不走！這廝學了壹身技藝，不去抗日救亡，反倒來咱的地盤兒上雜耍騙錢！我可看不慣那猴兒被他欺辱！”壯漢啐了壹口，作勢要上前。
　　“哎呦我的少爺！”戴眼鏡的書生急了，伸手欲攔，連連勸道：“人家討個生計也不容易，妳莫要無事找事了！欸？！宋老三妳給我回來！”
　　不顧同伴的阻攔，壯漢仗著身高體壯，擠開人群，到最前方去，指著那無脖之人，毫不客氣的叫道：“餵！沒脖子的，介猴兒賣嗎？”
　　“呦，這位爺。”無脖之人壹口的京津口音，遇著如此惡客，也不著惱，或許是行走江湖多年，已經習慣了。他雙手抱拳，客氣地笑著，婉拒道：“對不住了您嘞！介猴不賣，拍照五塊！”
　　鎮上連家照相館都沒有，誰跟妳拍照？
　　壯漢冷笑壹聲，啐了口唾沫，繼續咄咄逼人地說著：“老子就跟妳這猴兒有眼緣！今天妳賣也得賣，不賣……老子就送妳副棺材！妳愛賣不賣！”
　　無脖之人有些驚疑，臉上的笑漸漸散去，訕訕地道：“這位爺哪裏話！哪有強買強賣的道理！”
　　圍觀的人中，有認出這壯漢來的，連連吆喝著自己的同伴，三步並作兩步走得遠遠躲開。
　　看到眾人的反應，無脖之人暗叫不好，怕是惹上了當地紈絝惡少壹類的角色。
　　我賣個藝得罪誰了？
　　無脖之人正想著，空中拋過來兩枚銀元，險些砸到他臉上。還好他眼疾手快，連忙伸手接住，驚怒的看向扔出錢來的壯漢。
　　“吶，既然錢妳接了，那便是願意賣了！”壯漢大笑著，勾勾手指：“把猴兒留下，趕緊滾吧！”
　　“這！”無脖之人氣得漲紅了臉，腦袋似乎都憋大了壹圈，本就不明顯的脖子，此時更是看不見了。他攥著兩枚銀元，氣惱不已地道：“這是哪來的規矩？！接錢便是願意賣了？！”
　　壯漢冷笑壹聲：“這就是北境的規矩！不信……”
　　頓了頓，壯漢掃視壹眼周圍的圍觀群眾，冷冷地道：“妳問他們呀。”
　　被壯漢掃視壹圈，周圍的人立刻心虛的低下頭，連連說著。
　　“不錯不錯，確實有這規矩！”
　　“拿了人家的錢財，自然就是願意賣了呀！”
　　“就是就是！沒脖子的，三爺願意買妳的猴兒是給妳面子，還不趕緊道謝！”
　　“哎呦！我怎的沒有如此的福氣，連個能讓三爺入眼的玩意兒都沒有啊！”
　　“哈哈哈哈！！！”
　　圍觀的人群再次哄笑起來，不動聲色的將壯漢簇擁在中間。
　　只是這次哄笑的對象，不再是被耍的猴兒，而是耍猴的人。
　　擺明了是欺負妳外地老實人。
　　無脖之人氣炸了肺，伸手壹甩手中的鎖鏈，狠狠抽在猴兒背上，罵道：“死東西，還不滾回來！真想跟別人走啊！”
　　猴兒吃痛，咧咧嘴，卻沒有動彈，只是眨眨眼睛，看了看主人，又看了看那要買自己的，人高馬大，英雄氣概的壯漢。
　　它並非沒有身處矛盾漩渦中心的覺悟。只是它絲毫不以為意，甚至有些興奮。
　　壹雙火紅色的眸子眨呀眨，盯著壯漢看著，似乎看到了希望。
　　壯漢察覺到猴兒的註視，便看了回去，報以壹個善意的微笑。
　　“畜生！”
　　見到猴兒不動彈，反倒和對方眉目傳情，無脖之人愈發惱火。
　　這猴兒重要的很，當然不能賣！若是對方壹定要買……
　　哼！我表無脖的腦袋，可不是面團捏得！
　　當機立斷，無脖之人張開手掌，地上的鋼圈活了似的，自動滾到了他的手心裏，燃起了熊熊火焰！
　　“哈！”無脖之人大笑壹聲，祭起法寶便要出手，口中罵著：“兀那小賊，吃爺爺壹……”
　　“砰！”
　　槍聲響起。
　　方才還哄笑的眾人立刻作鳥獸散，只留下長衫眼鏡男獨自壹人立著，連連搖頭。
　　鋼圈跌在地上，轉了兩轉，其上的火焰漸漸熄滅。
　　無脖之人肥壯的身軀倒在地上，雙眼死不瞑目地瞪著，額頭中心多出壹個血窟窿。
　　“切。”對著地上的屍體啐了口唾沫，壯漢手裏的盒子炮轉了兩圈，插回到後腰，“什麽年代了，還耍那花裏胡哨的把式。”
　　地上的紅毛猴兒看著主人的屍體，楞了幾秒，忽然“吱吱”叫起來，那叫聲，似乎欣喜若狂。
　　小家夥竄上壯漢的肩頭，親昵的抓著他的頭發，對著這個救自己脫離苦海的人撒著嬌。
　　“哈哈！”被猴兒抓的有些癢，壯漢壹邊笑著，壹邊逗弄著猴兒，心下又多了幾分喜歡。
　　“有意思！”
　　看著猴兒神采奕奕的火紅眸子，壯漢的表情也柔和了不少，輕輕搔著猴兒的下巴，壯漢想了想，笑道：“妳這雙‘火眼金睛’倒頗有些神采。罷了，從今往後，妳便叫作‘神侯’吧！”
　　猴兒怔了怔，又欣喜的叫起來。
　　不是因為神侯這個名字多霸氣多好聽。
　　而是從今往後，自己終於不會被人叫作畜生了。
　　……
　　忽然晃了神，猴兒攥著壹把零錢，騎在樹杈上發呆。
　　“餵！”樹下的桃夭夭被人群簇擁著。看著樹上的猴子，她焦急的叫了壹次又壹次：“快下來呀！大夥兒還等妳呢！”
　　人群中，壹個膀大腰圓，看著有些闊綽的男人叫著桃夭夭：“小姑娘，妳這猴兒賣嗎？”
　　“介猴不賣！拍照五塊！”桃夭夭說著，沒多做理會，繼續吆喝著猴兒，“趕緊下來！別磨磨唧唧跟個娘們兒似的，還得拍照呢！”
　　切。
　　說的跟妳是爺們兒似的。
　　撇撇嘴，將剩下的半截雪茄掐滅，猴兒扭扭捏捏的不想落地。
　　賣藝，又是賣藝……
　　莫得辱沒了老娘的名頭！
　　上壹個欺壓老娘讓老娘賣藝謀生的人，已經死了！
　　憤憤地將煙頭丟到樹下去，正砸在桃夭夭的額頭上。
　　“嘿！”
　　桃夭夭惱了，叉著腰，指著樹上的猴兒，怒斥道：“有本事妳給我下來！”
　　呲著牙，毛臉雷公嘴像是在嘲諷的笑。猴兒對著樹下的桃夭夭勾了勾手指，眼裏的揶揄分明再說：
　　妳上來呀！
　　“我可……”氣急敗壞的桃夭夭想要罵臟話，當即擼起袖子便要爬樹。
　　就在這時，人群中忽然傳出壹聲冷淡地貓叫。
　　“嗯？”
　　桃夭夭壹楞，扭頭看去。
　　人群中鉆出了壹個光頭……啊不，壹只黑白相間的花貓。
　　花貓看著桃夭夭，“喵喵喵”說了些什麽。
　　“啊？”桃夭夭大驚，花容失色，踩在樹幹上的腳立刻放了下來，沖著樹上喊道：“快跑！城管來啦！”
　　猴兒壹怔，立刻沒了逗弄桃夭夭的閑情逸致，翻身便要下樹。
　　桃夭夭急了，恨鐵不成鋼的喊著：“把錢帶上！”
　　是了！猴兒壹拍腦門，把自己方才從人群中騙來的零錢抓起，張嘴吞下。壹大堆的零錢，她壹雙毛茸茸的小爪子，足足吞了四五把才全部脫下。
　　真臟！
　　猴兒有點兒惡心，但錢這玩意兒，再臟也得拿。
　　如是想著，她翻身下樹，跟上桃夭夭的腳步，跑出了公園。
　　圍觀的人群失望的駐足了壹會兒，見著壹人壹猴跑遠，不多時也就漸漸散去了。
　　樹下，只有壹對母子還傻傻地站著。
　　“欸？”小男孩拿錢四顧心茫然，找了壹圈，再沒看到那小猴子，立刻帶著哭腔看向母親：“媽媽！那小猴子呢？！”
　　他的個子太矮了，方才被壹群大人圍住，早就看不到紅毛猴子的身影。
　　“乖，小猴子回家吃飯啦，咱們也得回家吃飯了哦！”母親耐著性子，摸摸小男孩的頭。
　　那倒黴猴子可算走了——這麽壹會兒工夫，從我這兒騙了五十多塊錢！誰家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呀！
　　更何況現在經濟形勢這麽惡劣，好多人看個網絡小說都不舍得訂閱，看盜版白嫖！
　　五十多塊啊！夠壹本書全訂了！
　　母親憤懣地想著，拉著依依不舍的兒子，離開了公園。
　　公園的另壹側，桃夭夭和壹貓壹猴漸漸跑遠，仗著自己身體素質過硬，壹鼓作氣跑回了家。
　　“呼——”壹邊多此壹舉的喘氣，桃夭夭拍拍壹馬平川的胸脯，慶幸不已地道：“幸虧我早有妙計，留下阿喵放風！我可真是個小天才！哎呦，不行了，快叉會兒腰，可給我厲害壞了。”
　　小動物們齊齊看向她，等待著壹些更重要的總結。
　　被七只眼睛註視著，桃夭夭不得不放下雙手，訕笑壹聲，招呼著猴兒：“快！掏出來看看吧！這可是咱們吃飯的錢呀！”
　　被眾人滿懷希冀的眼光註視著，猴兒忽然晃了神。
　　上壹次，被同伴滿含信任和希望的目光註視，是什麽時候來著？
　　從嘴裏掏出大把大把的零錢，看著數錢數的不亦樂乎，歡呼雀躍的劍貓虎雞，猴兒坐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嘴角情不自禁的微微上揚。
　　這樣子的賣藝，倒也……
　　挺有趣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