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漁家

　　傍晚時分。
　　“淅瀝瀝……”
　　綿綿細雨，隨風飄落。
　　街上行人紛紛披上蓑衣，在雨中疾行。
　　天色已經開始轉暗，紅月的壹角浮現在天邊。
　　雖無屍體異變，那輪詭異紅月依舊帶來了陰郁、沈悶之氣，彌漫在偌大城池之中。
　　街邊攤，大都已經整理返家，僅有少許固執的攤主還在堅持，期待著會有顧客上門。
　　其中的壹個攤位，簡陋的棚布勉強遮住風雨，其下兩人正自慢慢品嘗攤主忙碌的成果。
　　與這條街上其他客人不同，這兩人身上的氣質絕非普通苦力所能有。
　　“味道有些古怪。”
　　壹身勁裝的陳鶯放下勺子，拿出手絹擦拭如蔥手指：
　　“我不太習慣，妳喜歡這個味道？”
　　大林王朝的菜肴，多辛辣、甜膩，口味雖多種多樣，卻有些極端，豆腐腦並不符合大眾口味。
　　尤其是鹹口。
　　僅有些口味特殊，或者手上沒多少源錢的窮苦人家，才會選擇。
　　她嘗了兩下，就搖頭放下。
　　“還行。”
　　周甲攪拌著木碗，白色的腦花、紅色的辣油、青色的菜沫混在壹起，散發著誘人清香：
　　“這東西，讓我想起以前。”
　　“是嗎？”陳鶯美眸閃動，面帶好奇。
　　壹段時間的接觸，她對周甲漸漸升起了壹些好感，連帶著也對他以前的生活有了興趣。
　　“最近怎麽回事？”
　　周甲卻不想提及自己的過往，側首問道：
　　“城裏，似乎有些亂，雷囚做的？”
　　“嗯。”陳鶯點頭：
　　“刑五得罪了他，雷囚這人看似豪爽，實則睚眥必報，此番是要刑五聲名掃地、家破人亡。”
　　聲名掃地！
　　家破人亡！
　　這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卻代表著讓人心生恐懼的權勢，還有某些見不得光的陰險詭計。
　　“刑五……”周甲沈吟：
　　“他可是衙門總捕頭，黑鐵高手，這麽簡單？”
　　“對旁人來說自然不易。”陳鶯聳肩：
　　“但動手的是雷囚，雷幫主愛子，未來天虎幫的接班人，這些身份，足夠料理壹位黑鐵高手。”
　　“哼！”
　　她輕哼壹聲，道：
　　“若非對手是刑五，甚至沒必要這麽麻煩。”
　　“想不到。”周甲搖頭：
　　“是我小瞧雷囚的影響力了。”
　　“也有刑五自己的原因。”陳鶯收起雙手，正襟危坐：
　　“刑五實力雖強，做人卻太過剛正，所謂過剛易折，他自己不貪也就罷了，還要管住手下人的貪念。”
　　“來石城近兩年，身邊幾無親信，就連城中權勢人家也對他多有不滿，他有今日算是自取其咎。”
　　說著淡淡壹笑：
　　“說起來好笑，此事雷囚開口，最先動手的竟然是衙門的人，這點怕是誰也沒有想到。”
　　以刑五的地位，如果有心經營的話，與各方勢力搞好關系，就算雷囚怕也不敢動他。
　　奈何……
　　此人的性格，決定了他的壹生。
　　“多事之秋！”周甲長嘆。
　　最近，可不止刑五壹件事。
　　“是啊。”陳鶯點頭：
　　“前幾日，大盜十三鷹盜走城主府的延壽寶藥，事情還未解決，就出現這等事，更有正氣堂的余孽需要清理。”
　　“城裏，怕是要亂上壹段時間。”
　　周甲放下勺子，面露沈思。
　　他在考慮。
　　最近要不然就出城算了，白天也就罷了，夜裏屋頂也有人高來高去，讓人難以安寧。
　　在城外，他也有秘密據點，用來種植壹些需要大量用水的靈植。
　　“少主。”
　　這時，壹女急匆匆奔來，在陳鶯面前止步：
　　“長老傳訊，讓我們動手。”
　　“哦！”
　　陳鶯挑眉，看向周甲：
　　“周兄，要不要壹起？”
　　“算了。”周甲搖頭：
　　“我還有事，要出城壹趟。”
　　“也好。”陳鶯也不強求，拱手起身：
　　“那我先行告辭，有時間再去妳那裏拜訪。”
　　“好。”
　　目送對方離開，周甲從身上取出些許源錢，放在桌上，然後取出壹旁的蓑衣披在身上。
　　……
　　“唰！”
　　“唰唰！”
　　雨幕中，十幾道人影從四面八方躍出，朝著壹處宅院圍去。
　　“少主。”
　　壹女湊到陳鶯面前，低聲道：
　　“這裏面住的人名叫郭平，雖然修為不怎麽樣，卻被雷少幫主記恨在心，要我們抓活的。”
　　“好用刑折磨。”
　　“嗯。”陳鶯點頭，素手輕揮：
　　“動手吧，解決了這裏，還有其他地方要去。”
　　刑五身為衙門總捕頭，就算性格再是怪癖，身邊也有幾個信得過的人，郭平就算其中之壹。
　　而她們，就負責解決這些人。
　　“是！”
　　眾人應是，齊齊朝宅院撲去。
　　壹個六品，在他們眼中自是不值壹曬。
　　“彭！”
　　裏屋房門被人踹開，瓷器、木凳碎裂聲傳來，緊隨其後的，竟然是壹連串的沈悶悶響，和倒地之聲。
　　“嗯？”
　　陳鶯立於院外，秀眉皺起，面色突然壹變：
　　“不對！”
　　“有埋伏！”
　　壹聲嬌叱，她不退反進，劍光如龍飛騰，卷起空中雨幕，雨滴好似利箭朝著宅院飆射。
　　劍光藏於雨幕，竟是消失不見。
　　無形劍！
　　“來得好！”
　　壹聲長嘯，自宅院內傳來，無數磚瓦受力飛起，迎向雨箭沖去，其後壹道人影跟隨。
　　“彭！”
　　“砰砰！”
　　人影當空交錯，劍光、拳影齊飛，勁氣震蕩中兩人相繼落地。
　　“正氣堂徐思明！”看清來人，陳鶯美眸收縮：
　　“妳竟然跟衙門的人攪在壹起？”
　　“隨妳怎麽說。”徐思明年約五十，十品巔峰修為盡顯，壹雙虎目死死盯著陳鶯：
　　“妖女，今日讓妳有來無回！”
　　“憑妳？”陳鶯面露不屑。
　　她是九品不假，但身懷黑鐵玄兵，且壹身妙法，真正動起手來，對方未必是她的對手。
　　但……
　　掃眼全場，她心中不由壹沈。
　　足有二十余位黑衣人悄無聲息出現，以有心算無心，正自飛速剿殺著她此番帶來的人。
　　怕是，壹個也活不下來。
　　“該死！”
　　怒嘯壹聲，陳鶯持劍急斬。
　　“來得好！”徐思明朗笑，握拳相迎。
　　……
　　城主府。
　　壹身灰衣的刑五立在內院之前，棱角分明的長臉面色僵硬，壹言不發。
　　“妳別這樣。”城主府護院主管萬勇壹臉無奈，道：
　　“大人是不會見妳的。”
　　“我是被冤枉的。”刑五面色不變，聲音冰冷：
　　“張家人不是我殺的，城中傳言我霸占張家妻女、奪人家產，也都是謠言，我要面見城主以證清白。”
　　“我相信妳是清白的。”萬勇聳肩：
　　“城主也相信妳是清白的，甚至就連那些動手的人，也知道妳是清白的，但這有什麽用？”
　　他雙手壹攤，道：
　　“現在不是三百年前，朝廷不是立根之基，衙門辦事也要看他人臉色，那些人不相信。”
　　“不！”
　　“他們口頭上不相信，就足夠把我們玩死。”
　　說著，無奈搖頭：
　　“妳的名聲，在百姓、城中富戶心中已經徹底毀了，衙門裏面也沒幾個說妳好話的。”
　　“走吧！”
　　“走？”刑五擡頭，眼神冰冷：
　　“妳這是讓我去死！”
　　“我刑五壹生，行的直坐的正，我寧願去死，也不願意背負這等罵名，我要見城主。”
　　他再次說出自己的要求。
　　“妳這又何必！”萬勇開口：
　　“作為朋友，我勸妳壹句，這世道本就渾濁難分，有時候太過清高，反倒是個禍害。”
　　“若妳能放下執著，此事未必沒有回旋余地。”
　　“但這余地，不在城主府，而在天虎幫。”
　　刑五性格剛正，卻也不傻，聽得出對方語意，但要讓他去天虎幫找雷囚屈膝求饒，卻是萬萬不能。
　　“撲啦啦……”
　　這時，壹只飛鳥飛來，落在萬勇肩頭。
　　萬勇當著他的面取下飛鳥傳信，打眼壹掃，面色就是壹變。
　　“郭平？”
　　“正氣堂！”
　　他猛然擡首，看向刑五，眼神冷肅：
　　“正氣堂在郭平住處設下埋伏，妳勾結正氣堂？”
　　“沒有！”刑五眼神壹變，斬釘截鐵道：
　　“刑某與正氣堂，沒有任何關系。”
　　“是嗎？”萬勇眼神閃爍。
　　他相信張家的事，與刑五無關，這是信任他的品格，但也是因此，更難相信正氣堂與他無關。
　　正氣……
　　偌大石城，還有誰比刑五更有正氣？
　　刑五自看得出對方的眼神變換，面色僵硬，良久，方才仰天長嘆：
　　“郭平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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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府。
　　朝廷的俸祿，向來不多。
　　刑五不願沾染不幹凈的源錢，家中自無浮財，甚至就連妻子還要為人縫補掙些家用。
　　簡陋的屋子裏，壹家四口齊聚。
　　小兒子年約，尚不懂事，在壹旁擺弄著姐姐為他雕刻的玩具。
　　妻女則是壹臉驚慌，惴惴不安。
　　“是我連累了妳們。”
　　看著妻女，刑五心中不由泛起苦澀，往昔種種浮現，壹時間不由質疑起自己的堅持。
　　“都是壹家人，說什麽連累不連累。”
　　妻子握住他的手，慢聲開口：
　　“接下來，妳打算怎麽辦？”
　　“看來，我終究不適合在朝廷任職。”刑五垂首，想了想，道：
　　“雷囚睚眥必報，壹旦沒有了城主的照拂，他絕不會放過我，也……不會放過妳們。”
　　作為捕頭，他見多了江湖仇殺。
　　知道其中的血腥。
　　斬草除根、滅人全族，這才是最常見的做法。
　　握住妻子手腕，輕撫女兒長發，刑五眼神復雜，隨即面色壹寒，道：
　　“這幾天，我會吸引天虎幫的註意力，妳們悄悄出城，等過幾天，我們在城外匯合。”
　　“相公！”
　　“爹！”
　　妻女壹臉擔憂，就連把玩玩具的小兒子也下意識停下手上的動作。
　　“放心。”刑五輕笑：
　　“我可是鷹眼神捕，抓人在行，自也知道怎麽樣才不會被人抓住，妳們難道還不信我？”
　　“倒是妳們……”
　　他看著家人，眼含不舍：
　　“壹定要小心！”
　　“嗯！”
　　妻子重重點頭，女兒則早已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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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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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雨連續下了好幾天。
　　雨，不疾不徐，不驕不躁，覆蓋天地之間。
　　壹艘烏篷船，在寬廣長河正中隨風搖晃，悠然自得，隱約可見裊裊煙氣，從那烏篷下緩緩飄出，融於雨霧。
　　“呲呲……”
　　爐子上，水壺呲呲冒著熱氣，壹旁的周甲猶在垂釣，似乎沈浸其中。
　　待到魚兒上鉤，他才壹臉滿意收起魚線，探手拿起滾燙的水壺把手，沸水沖刷著茶葉，清香彌漫開來。
　　“滋……”
　　熱茶入肚，暖意湧現。
　　周甲不由瞇眼，發出愜意之聲。
　　這幾日，城內沒有壹日安寧，他很慶幸自己提前出來，沒有被人拖著卷入漩渦。
　　聽說。
　　陳鶯受了傷。
　　刑五也像是發了瘋，在罷免總捕頭的最後幾天，帶人瘋狂搜查天虎幫在石城的各處生意。
　　鬧得無人安生。
　　這還只是表面上的。
　　暗中更是妳來我往，彼此爭紛，據聞因為正氣堂的渾水摸魚，就連黑鐵高手都有損傷。
　　其下死的人，更不知凡幾。
　　“嘩啦啦……”
　　河水猛然漲潮，烏篷船順水而下。
　　周甲側首，隔著朦朧細雨，隱約可見壹艘艘貨船正自駛來，時不時傳來大聲的吆喝。
　　‘天水寨的人？’
　　眉頭微皺，他猛然揮袖，推動烏篷船藏於蘆葦蕩中的小徑，朝著此地水域下流而去。
　　這片水域上，天水寨是名副其實的霸主。
　　不止實力，作風更是霸道。
　　若是碰到過往漁船，十有八九會叫住，上前搜刮壹番，周甲雖不怕，卻也不想招惹麻煩。
　　不久後。
　　烏篷船從另壹處蘆葦蕩緩緩飄出，周甲甩動魚鉤，正欲垂釣，就被岸邊行人遙遙叫住。
　　“船家，勞煩載我們壹程，我們要過河！”
　　周甲側首。
　　雨幕下，壹家三口正自依偎在壹起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