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切磋（上）

　　演武場。
　　兩人相對而立。
　　李谷新換上壹套形似道袍的衣服，負手而立，白發、胡須飄飛，頗有些道骨仙風之感。
　　周甲則是壹身勁裝，體型壯碩的他好似壹座重山，穩立當場。
　　在演武場邊緣，還有這壹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雖年紀不大，卻有著黑鐵後期的修為。
　　這等年紀、這等修為，堪稱天賦驚人！
　　“放心。”
　　見周甲眼帶審視，李谷新捋須輕笑：
　　“按妳的意思，最近這段時間妳進階白銀的消息不會散播出去，正卿自也不會亂說。”
　　“是。”蕭正卿急忙拱手：
　　“前輩，我最近不會出玄天閣。”
　　他是李谷新的關門弟子，更是寄以厚望，有親眼見證兩位白銀論武的機會，自然不願意錯過。
　　就算此後閉關十余日，也值得！
　　“嗯。”周甲點頭，收回目光：
　　“周某天賦平平，能有今日成就多是借助機緣，自身之力不足十之壹二，怕是要讓蕭兄弟失望了。”
　　“機緣，也是實力的壹種，無需過謙。”李谷新悠然開口：
　　“能走到我們這壹步的，又有誰沒有借助外力？”
　　真要說起來，家族、背景、權勢，也是外力的壹種，沒有這些，蕭正卿年紀輕輕豈有此等修為？
　　李谷新負手踱步，慢聲道：
　　“李某也算出身豪門，奈何幼時家族遭水匪屠戮，幸存者寥寥無幾，可謂身負血海深仇。”
　　“仇恨驅使，數十年修行不怠，再加上得前輩高人賞識，又機緣巧合，才證得白銀。”
　　“現今想來……”
　　他擡起頭，面露感慨：
　　“世事難料啊！”
　　“前輩的經歷，周某也有耳聞。”周甲點頭：
　　“能身處逆境而不頹，有深仇大恨而不怨天尤人，能殺則殺、能饒則饒，讓人佩服。”
　　作為玄天盟白銀之壹，每壹位的經歷都是傳奇。
　　李谷新，
　　自也如此。
　　有關對方的事，不論是小瑯島藏書苑，還是石城說書先生，都有描述，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可惜前些年壹場大戰，身負重傷，再沒有出現在前線。
　　有人說他已經死了。
　　現今看來，死自是沒有，但顯然重傷未愈、壽元大減，怕是沒有多少日子，在此安享晚年。
　　“呵……”
　　輕呵壹聲，李谷新眼神變幻，道：
　　“李某所修法門為無妄寶體，乃玄天盟核心真傳，自悟問心九式，融匯貫通進階白銀。”
　　“這九式法門，乃我畢生所學。”
　　“第壹式——釜底抽薪！”
　　他眼神壹凝，道骨仙風的氣質陡然變的淩厲異常，甚至透著股猙獰，拳掌壹變虛空陡暗。
　　壹股莫名的絕望浮現心頭。
　　周甲心頭壹跳，急忙穩住心神。
　　大林王朝的白銀，多以‘神元’突破。
　　不同於費穆世界的傳奇，大林王朝沒有源術傳承，所以神元最終都要落在自身武技上。
　　如李谷新。
　　拳掌絕妙自不必多言，更重要的是對方出手之際顯露的那股拳意，能深深影響對手。
　　現今只是演練，若有凡階旁觀，怕是當場昏厥。
　　全力以赴。
　　白銀高手的感知也會受到扭曲，直至在絕望中癲狂，更別提拳意對天地源力的影響。
　　拳出。
　　天地之力相隨。
　　威能倍增！
　　若是正面交手的話，那位天誓首領，在這位命不久矣的李谷新面前，怕是走不了十招！
　　這就是壹階與二階的差別。
　　“第二式——血海無垠！”
　　“……”
　　“第六式——燮雲無定！”
　　“咳咳！”
　　手上動作壹頓，李谷新面露疲意，撫胸輕咳，朝著周甲連連擺手：
　　“老了，老了。”
　　“稍微活動壹下，身子骨就有些承受不住，比不得妳們年輕人，妳不妨先談談自己。”
　　“……”周甲略作沈吟，道：
　　“晚輩曾遍觀藏書苑藏書，嘗試修煉了幾十門拳掌兵刃，只是堪堪入門，未曾專精。”
　　“不過以晚輩看，萬變不離其宗，尋其根、溯其源，找到相通之處，自可能設法反制。”
　　“我有壹式百戰天羅，請前輩指點。”
　　說著，雙手壹展，如白鶴亮翅、又如萬化歸壹，無窮掌勁匯成兩面盾牌，出現在身側。
　　盾牌如虛似幻，不時變動，玄妙盡顯。
　　“唔……”李谷新目視周甲，眼神閃動，良久方正色點頭：
　　“了不起！”
　　“此等掌法，已至無懈可擊之境，可惜……”
　　“可惜什麽？”周甲問道。
　　“可惜，妳這是制人之法。”李谷新道：
　　“對於兇獸、怪物，用處不大。”
　　誠然。
　　這壹式百戰天羅極其精妙，但克制的是拳掌兵刃、各路武技，面對兇獸怪物卻不好使。
　　它們，沒有那麽多花招，真正的實力才是根本。
　　周甲點頭：
　　“前輩說的是。”
　　“不過，妳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成就，已是極其了得，不可強求完美。”李谷新再次開口：
　　“可有什麽經驗，傳給後人？”
　　說著，看了眼遠處的蕭正卿。
　　“唔……”
　　周甲面露沈吟，想了想道：
　　“晚輩壹身所學，多為外力得來，要說經驗，反倒是許久之前壹位老師教給我的幾句話。”
　　“哦！”李谷新問道：
　　“何話？”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周甲開口：
　　“我對這話的意思不甚明了，唯獨記住了壹個‘住’字！”
　　“住？”李谷新眉頭皺起：
　　“何解？”
　　“人心雜念繁多，七情六欲縱橫、喜怒哀樂難控，諸多雜念會分散精神。”周甲道：
　　“所以，心要‘住’，方能有所成。”
　　“據聞，有位王爺欲考驗高僧定力，找來美人演舞、樂妓奏曲、美食甜品，看高僧是否動心。”
　　“高僧自沒有動心，也引得那人不解。”
　　“王爺想不通，世間人物欲纏身，哪有不好色、不貪杯之人？”
　　李谷新若有所思，蕭正卿也凝神傾聽，這等白銀強者的修行經驗，對常人來說難得可貴。
　　“高僧不答，遂讓人帶了位死刑犯前來，並予壹碗水放在死刑犯頭頂，言道若水不撒，就朝王爺求情饒他壹命。”
　　“然後在死刑犯面前放美人、美食、美酒。”
　　“結果……”
　　“結果那死刑犯自然也沒有動心！”蕭正卿雙眼亮起，忍不住輕擊雙掌：
　　“原來這就是‘住’！”
　　“心有所執，所以停駐，不為外物所移，自然而然就能全心全力為壹件事努力，事半功倍。”
　　“不錯。”周甲點頭：
　　“周某出身寒微，幼時家貧，鄉村師資不豐，就算想要學有所成也極難，後來能小有成就，就是記住了這個‘住’字。”
　　“該吃飯吃飯，該修行修行，心無雜念，所以雖天資平平，最終也能超過其他同齡人。”
　　“前輩。”蕭正卿皺眉，問道：
　　“道理我也明白，但我修行的時候，心中念頭總是此起彼伏，越想克制、越難克制。”
　　“這怎麽辦？”
　　“隨它。”周甲開口：
　　“每個人壹開始的時候都是如此，不去理它，以旁觀者視之，時間久了自然心就定住。”
　　“這就是所謂的會者不難、難者不會了。”李谷新輕嘆：
　　“若有壹心，無論學什麽都比旁人快，即使是庸人也可學有所成，這才是適合廣傳天下的法門。”
　　“可惜。”蕭正卿卻沒多大自信：
　　“怕是沒幾人能學會。”
　　控制自己的念頭，說起來簡單，實則哪有那麽容易？
　　美酒美食對他來說還不難，但美色在前而不心動，說實話他就算能夠做到，怕也不舍得。
　　“唯精唯純，雜念不起。”周甲道：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壹，方能所成。”
　　蕭正卿默然。
　　“哈哈……”
　　李谷新朗笑：
　　“周兄弟能成白銀，果真有所長，正卿妳也無需強求，並非他人的路就壹定適合自己。”
　　“是。”蕭正卿松了口氣：
　　“師尊教導的是。”
　　周甲這等心性，他十分佩服，但要說自己也學對方，卻是萬萬不行。
　　“周兄弟。”
　　李谷新目視周甲，單手虛伸：
　　“搭把手？”
　　“……”周甲雙眼壹亮：
　　“求之不得！”
　　“請！”
　　“請！”
　　場中陡然壹靜，蕭正卿緩緩後退。
　　……
　　李谷新已經忘記有多少年未曾與人真正交手，不過雖然身體有恙，曾經的根基猶在。
　　神二階、氣壹階。
　　全盛時期的他，放眼諸多二階白銀之中，也屬強者。
　　區區壹個剛剛晉升白銀的後輩，自不會放在眼裏。
　　此番交手。
　　壹則，試探對方深淺。
　　二則，也是想讓周甲明白同為白銀也有很大的區別，莫要太過自負，不然恐有災禍。
　　死在兇獸口中的白銀，不知凡幾。
　　“我來了！”
　　招呼壹聲，他腳下壹滑，出現在周甲身側。
　　無影步！
　　烈花散手！
　　這壹路算不得精妙的散手，在李谷新手中顯露出驚人的威力，快捷迅猛，剛烈如雷。
　　身法更是快的驚人，如壹線星光。
　　不過剛剛出手，他的心頭就是壹挑，下意識感覺不對。
　　二階神元的武者，論及操控天地源力，自比不上有著淵源深厚、法術傳承的傳奇法師。
　　相較於費穆世界的法術，武者的神更為內斂。
　　也更加的敏銳。
　　體現在李谷新身上，就是對危機的感應微妙到了極點，稍有風吹草動就能提前察覺。
　　萬人中有壹人懷有敵意看來，都可瞬間察覺。
　　但那種普通人的敵意，自不會對白銀強者有所影響。
　　現今不同。
　　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
　　周甲遠比想象中來的要強，那股隱忍不發的氣勢，絕非初入白銀可比！
　　壹只大手突兀出現在感知中，從上而下擊來，掌勁欲吐未吐，恐怖的威壓先行壹步臨身。
　　“啪！”
　　李谷新面色壹沈，掌勢隨即變換。
　　問心九式——愁雲慘淡！
　　霎時間，他身化虛影，好似雲霧縹緲，但見愁雲淒淒，漫天掌影朝著周甲無聲落下。
　　聲勢不強，卻讓旁觀的蕭正卿面色發白，雙股顫顫。
　　“嗯！”
　　周甲悶哼。
　　在他的感知中，天地突兀壹暗，虛空朝內壓縮、塌陷，就連自身的源力運轉都大受影響。
　　精氣神盡皆削弱。
　　這就是二階白銀的實力嗎？
　　念頭轉動，他閉上雙眼，聽風特質全力催動。
　　漫天掌影裹挾著無邊無際的源力正從高處朝下宣泄，恐怖的勁氣甚至壓制風聲，不引呼嘯。
　　閉上眼。
　　並不意味著感知不受影響，意識也不能獨善其身，但聽風特質足可幫助掌控真正的威脅。
　　百戰天羅！
　　“彭！”
　　“彭彭！”
　　對撞聲絡繹不絕。
　　周甲面色凝重，防禦圈不停收縮，卻穩守身周。
　　“好！”
　　李谷新暗贊壹聲。
　　剛才他只是粗略看到此招了得，現今親自交手，才算明白這壹式百戰天羅的精妙處。
　　同等修為，幾乎不能破！
　　“小心！”
　　念頭間，他不由加了幾分力。
　　身法更是被催動到極致，如鬼魅殘影，在虛空穿梭，壹瞬間出掌速度幾乎增加壹倍。
　　即使是擅長刺殺的天誓首領，也絕沒有這麽快。
　　而那鋪天蓋地的掌勁，更是讓人心驚肉跳。
　　百戰天羅！
　　周甲面色繃緊，掌勢飛速變換。
　　雙掌如盾，拼命攔截來襲的攻勢，更是利用壹股巧勁，把襲來的力道壹壹收束起來。
　　然後爆發！
　　“轟！”
　　無數道白色氣柱橫掃而出，幾乎籠罩全場。
　　萬象歸元！
　　“唰！”
　　李谷新身如鬼魅，無視漫天掌勁，好似瞬移般出現在周甲面前，大手壹豎，橫平擊出。
　　周甲雙目壹凝，渾身筋肉陡然壹漲。
　　同樣是壹掌擊出。
　　天罡霸烈！
　　“彭！”
　　勁氣轟鳴。
　　兩人同時飛身倒退。
　　“神壹階、精壹階。”李谷新雙目圓睜，難以置信的看向周甲：
　　“妳竟然同時突破了神、精！”
　　……
　　……
　　……
　　酒樓。
　　錢小雲拉著霍真，在店小二的引領下，來到二樓壹處靠窗的位置。
　　“周兄！”
　　“錢小姐。”
　　兩人點頭見過。
　　周甲伸手壹引對面的邋遢道人：
　　“這位是酒醫前輩，曾任帝利族吠陀院首席，醫術精湛，我拜托壹位朋友專門請來。”
　　“酒醫前輩。”錢小雲看著面前胡須雜亂、衣衫不整、渾身酒氣的古怪道人，眼中的遲疑壹閃而逝：
　　“有勞了！”
　　對方的形象，實在讓她很難信任。
　　不過她相信周甲。
　　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