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8章 我和我的女兒

　　“我記得我女兒出生的那天，他的父母從臨高來了，到了醫院，我就快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他母親和我說，妳猜她說什麽？呵呵，不是讓我不要怕，放松壹點，而是和我說，妳壹定要生壹個兒子，笑話，好像是進了手術室，我想生什麽，就生什麽似的。
　　“我進了手術室，他和他的父母在外面走廊，因為子宮收縮力異常，我在裏面生了壹個多小時，才把我女兒生下來，我都覺得我快死了，護士走出去，告訴他們生了，是個女孩，他父母站起來就回臨高了，連看也不想看我女兒壹眼。
　　“護士把我推出來，到了外面走廊，我朦朦朧朧聽到她們在大聲喊叫著顧淑芳的家屬，但走廊裏壹個人也沒有，那壹刻，我哭了，我真的很想很想我的父母，我知道，要是我自己的父母在，哪怕我生了壹個怪胎，他們也不會丟下我不管的。
　　“他後來和我辯解，說是他父母不懂怎麽坐車回去，他送他們去車站坐車了，鬼知道他到哪裏了，妳說，有這樣的公公婆婆和老公，我還能怎樣？
　　“我知道我大肚子的時候，他就在外面找女人了，那時候他還在行署招待所，年紀輕輕的，就當餐飲部副經理，春風得意，招待所的女孩子有多少？已經有同事來告訴過我，說他和這個那個亂搞，我都忍了，但是，妳再怎麽也不能把我和女兒扔走廊裏啊。
　　“住院的那幾天，他就來過壹次，待了還不到十分鐘，他問我需要什麽，我當然說什麽也不需要，妳在我最需要的時候都不在，我還需要妳什麽？
　　“他問的也是虛情假意，我說我不需要，他還松了口氣，真的，我感覺得到他松了口氣。
　　“我在醫院裏住了三天，什麽都是我自己來，連同病房其他產婦的家屬都看不下去了，他們都來幫我，我知道他們看我的眼神，他們壹定是覺得我很可憐，壹個大陸妹，公公婆婆不待見，老公又不見影子，他們覺得我壹定很可憐。
　　“但我自己，壹點也不覺得自己可憐，我壹個人的時候，也會覺得自己很可憐，但我現在有女兒了，我們是兩個人了，有了女兒，我就壹點也不覺得自己可憐了，為了我的女兒，我什麽苦都能吃，什麽都願意做，也會去做。
　　“我在醫院住了三天，是我自己壹個人，抱著女兒離開醫院的，我叫了蓬蓬車，回到了家，那時候這個房子剛剛造好沒有多久，我回到家裏，看到他和壹個女的在我們床上，那個女的，是我在招待所的同事，就是那個，跑來和我說他和這個那個亂搞的女人。
　　“我站在門口，他們看到我，嚇壞了，以為我會發怒，但奇怪的是，我壹點也不生氣，我只想笑，只想哈哈大笑，我和他們說，妳們繼續，完了到隔壁，我們說說清楚。
　　“說完這話，我就抱著女兒，去了隔壁，坐下來餵奶。
　　“他們當然沒敢繼續，他趕緊穿好衣服，就跑了過來，我和他說，妳去街上，給我買壹張新床鋪，我走不開，他說好。我又和他說，這張床鋪，妳們帶走，或者燒了劈了，不要讓我看到它，他又說好。我說妳買好床鋪，就走吧，這個家，沒有妳的位子了。
　　“他要我原諒他，說他是壹時糊塗，我和他說，妳不是壹時糊塗，妳根本就是這樣壹個人，是我壹時糊塗，連父母的話都沒有聽，跟妳跑到了這鬼地方。
　　“他再說什麽都沒有用了，我和他說，妳信不信我會殺了妳？他相信，知道我會幹，買好了床鋪，他真的就搬走了。”
　　張晨壹邊畫，壹邊默默地聽著顧淑芳的敘說，不需要他“嗯”或者“啊”，顧淑芳是個很好的敘說者，說著自己的這些悲慘的經歷，很冷靜，壹點也不激動，仿佛是在說著別人的故事。
　　可能就是這樣的冷靜，才讓人害怕，不要說符總，連張晨也覺得，顧淑芳不是劉立桿，她沒有那麽多話，也沒有那麽多道理，她是有殺心的。
　　張晨也明白了，為什麽顧淑芳說醫院讓她刻骨銘心。
　　有壹件事情張晨不明白，按顧淑芳的性格，她不是那種拖泥帶水的人，是有自己的決斷能力的，張晨想說，又忍住了。
　　“妳想說什麽？”張晨的舉動，還是沒有逃過顧淑芳的眼睛，她看著張晨問道。
　　“我是想問，既然這樣，妳為什麽……”
　　“為什麽不和他離婚，對嗎？”顧淑芳問。
　　張晨點了點頭。
　　“我為什麽要放過他？”顧淑芳冷笑道，“這個房子是我壹起造的，他汙的每壹分錢，我都知道，不管是在招待所還是望海樓，我都是會計，還是很不錯的會計，哪壹筆錢有貓膩我都會知道，別想逃過我的眼睛，我都叫他吐出來。
　　“妳相信嗎？我現在人雖然不在望海樓了，但望海樓每個月的賬，我都能看到，我還是知道哪裏有貓膩，他也只能繼續乖乖地吐。”
　　張晨心想，或者未必，至少符總那個密室，準備用來存放的東西，妳就不知道，很多東西，哪裏是翻賬本就可以翻出來的。
　　“符總就這樣乖乖聽妳的？”
　　“他沒辦法，他知道我不僅會殺他，我還隨時就能扔出壹個炸彈，讓他完蛋，外面人都說他是‘海霸天’，住到牢裏，妳還能做‘海霸天’嗎，他這種人，要是沒有官當，就什麽也不是了。”
　　顧淑芳停了壹下，繼續說：“我不會放過他，我的女兒可以沒有父親，也可以沒有母親，但不能沒有錢，我要讓她受最好的教育，做壹個真正的公主。”
　　顧淑芳說到這裏，看了看張晨，她嘆了口氣：“或許，我不該和妳說這些，這十多年來，我從來沒有和人說過這麽多話，更別說這麽隱秘的話，我相信妳和他不是壹夥的，我看得出來。”
　　張晨笑笑：“我只做好我自己的事。”
　　顧淑芳點了點頭，她說：“這些話和妳說也沒什麽，反正妳也知道，望海樓的工程不幹凈，妳知道這個工程，他為什麽這麽起勁？”
　　“為什麽？”
　　“我答應他，做完這個工程，我就放過他，和他離婚，我要回蘇州去，和我父母和女兒在壹起，父母老了，他們只有我這麽壹個孩子，我也不想，壹輩子就耗在他的身上。”
　　張晨嘆了口氣，他說：“妳要離開，還真是對的。”
　　“沒有什麽對錯，是我自己，感覺厭倦了。”顧淑芳壹聲長嘆。
　　兩個人又沈默著，畫面上，顧淑芳的壹雙眼睛已經出來了，張晨看看時間，已經快十二點了，他和顧淑芳說，淑芳姐，我們今天，就到這裏吧。
　　顧淑芳說好。
　　張晨停了壹下，說道：“謝謝妳信任我，和我說了這麽多事。”
　　顧淑芳楞了壹下，然後說：“我也要謝謝妳，十多年了，妳第壹次讓我壹吐為快。”
　　顧淑芳走了過來，站在張晨身邊，看著畫架上的畫，她盯著那雙眼睛，久久地沒有移開，過了很久，她輕輕地嘆了口氣，說道：“這雙眼睛，真可怕，這個女人，壹定也很可怕。”
　　張晨正欲開口，顧淑芳繼續說：“畫得很像，我看到了我自己，我就是這樣的。”
　　張晨說：“我覺得是很復雜。”
　　“對，復雜得可怕。”顧淑芳說，看樣子，她是壹定要把自己，和可怕掛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