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1章 蘇州菜

　　顧淑芳想問那酒店的設計方案怎麽樣了，想了想又沒有問，張晨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和她說，那個方案，還沒有消息。
　　顧淑芳莞爾壹笑，自言自語般說：“不急，會通過的。”
　　她好像是在安慰張晨，又好像是在安慰自己，張晨看她那神情，不由得笑了起來。
　　看到了張晨笑，顧淑芳似乎松了口氣，她輕聲問道：“妳怎麽了？看上去好像不太好，是碰到什麽事情了嗎？”
　　張晨搖了搖頭，他說沒有，只是有點累。
　　“那我們喝壹點酒好嗎？酒能夠解乏。”
　　張晨說好。
　　顧淑芳站起來，去櫥櫃裏，拿了壹瓶紅酒，和兩只杯子，酒是未啟封的，她還壹起拿來了壹個開瓶器，張晨想幫著開酒，顧淑芳說：
　　“我可以的。”
　　她很熟練地把酒瓶打開，給張晨和自己斟了酒，她的手勢輕盈，很優雅地起落，看到張晨看著她，顧淑芳知道他在想什麽，輕輕壹笑：
　　“我壹個人，可不喝酒，妳看我開酒瓶的動作很熟練是不是？妳忘了我可是服務員出身。”
　　張晨笑了起來：“我還真的忘了。”
　　顧淑芳輕輕嘆了口氣：“可惜沒有冰塊。”
　　張晨說，沒那麽講究，我平時都不喝紅酒。
　　“那妳喝什麽？”
　　張晨說啤酒。
　　顧淑芳松了口氣，她說：“幸好，妳沒有喝那個，據說，海城的男人都喜歡喝什麽大……小……哈哈，真是惡俗！”
　　顧淑芳說到大什麽小什麽的時候，還皺了皺眉頭，壹臉的鄙夷，張晨知道她說的是大小壯陽酒。
　　顧淑芳把壹個個砂鍋的蓋子和扣在盤子上的盤子拿開，每拿開壹個，她就用蘇州話說了壹遍菜名，再用普通話說壹遍，張晨不知道這是不是也是當服務員養成的習慣。
　　顧淑芳說蘇州話時很好聽，很軟很糯，還有壹點點的嗲。
　　顧淑芳做的菜，色澤亮麗，看上去很誘人，兩個砂鍋，壹個是母油船鴨，壹個是響油鱔糊，三只盤子，壹只是櫻桃肉，壹只是碧螺蝦仁，蝦仁是買了新鮮的基圍蝦，自己剝的，還有壹只是南乳空心菜。
　　顧淑芳說：“可惜，這裏買不到桂魚，不然我可以做松鼠桂魚。”
　　張晨知道顧淑芳說的桂魚就是鱖魚，“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這種魚在永城也很多，菜場裏多的是，肉質細膩，很好吃，張晨不知道在海城竟然買不到鱖魚。
　　“不過，會有機會的。”顧淑芳補了壹句，“大領導到海南來的時候，望海樓會空運鱖魚過來，我們江南人，還是習慣吃淡水魚，不是嗎？”
　　“我都可以，我覺得海裏的魚也很好吃。”張晨笑道，“所以我大概註定當不了大領導了。”
　　顧淑芳也笑了。
　　她每壹樣菜，挾了壹點，放在張晨面前的小碗裏，催促道：“妳快嘗嘗。”
　　張晨嘗的時候，顧淑芳雙手握拳，放在胸前，兩眼死死地盯著張晨，就像壹個等著老師判題的學生，她看上去很緊張，臉上都緊張出了壹絲的紅暈。
　　張晨每樣都嘗了，叫道，好吃啊，淑芳姐，妳要是不說，我不會以為妳是服務員出身，我還以為，妳是廚師出身。
　　顧淑芳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她說，那個人，人不怎麽樣，但作為廚師，還是很厲害的，這麽多年，我聽也聽會了。
　　張晨知道她說的是符總，符總在這方面的厲害，張晨是親眼所見的，只是張晨奇怪，這麽多年，妳們都不生活在壹起，妳又是怎麽聽會的？要聽，那也是妳們剛結婚的那幾年吧？
　　“妳要是喜歡吃，就每天早點回來，我天天做給妳吃，壹個人吃飯，都不知道做什麽好。”顧淑芳說，停了壹下，她又說：“也很悶的。”
　　張晨趕緊說不行不行，那太辛苦淑芳姐了，再說，我也不能天天早回來，現在商場這邊開始裝修了，我晚上也要在那裏盯著，畫畫，只能用業余時間。
　　張晨這話，當然是托詞，工地上現在還沒有什麽需要他每天晚上盯著的，只是這每天的回來吃飯，壹旦變成日常，不僅不太好，也會很快成為兩個人的負擔的。
　　顧淑芳說：“好吧，那我等妳，我睡得很遲的。”
　　張晨舉起了杯，和顧淑芳說：“好，我盡量早點畫完，謝謝淑芳姐的晚餐。”
　　“謝什麽，做幾個菜，輕輕松松的事，又不吃力。”顧淑芳也舉起杯子，和張晨碰了碰。
　　兩個人吃完了飯，顧淑芳和張晨說，妳先去客廳坐坐，休息壹會，我這裏很快就收拾好。
　　張晨想幫忙，顧淑芳說不用不用，壹點點活，兩個人還亂了，妳過去坐吧，要喝茶，自己倒。
　　張晨說好，他走出了餐廳，穿過那片牡丹花，到了客廳，看了看昨天畫的部分，也沒有什麽需要修改的，他打開油畫箱的三只腳，立好，再打開箱蓋，用刮刀把調色板清理幹凈。
　　張晨有個習慣，他總是喜歡第二天清理前壹天的調色板，這樣清理的難度增加了很多，那個畫家因此罵過張晨幾次，但張晨都改不過來，他也只好隨他了。
　　張晨覺得，壹邊清理調色板，壹邊看著自己前壹天的工作，這時候大腦特別興奮，很像是田徑運動員起跑前的熱身。
　　張晨很享受這個過程。
　　做完了這些準備動作，張晨回到了客廳門口，倚著門，看著斜對面的餐廳加廚房裏，顧淑芳忙碌的影子，女人在廚房裏忙碌的身影，特別是她輕手輕腳的時候，會給人壹種溫馨的感覺，顧淑芳做什麽，那動作似乎都很優雅和輕盈，看著她做事，是壹種享受。
　　餐廳暖黃色的光，在她白皙的臉上和手上蕩漾，散發出壹種讓人癡迷的光暈，這種光的效果，很像是馬奈畫酒吧女招待，或德加畫芭蕾舞女時感受到的，張晨考慮，下壹幅是不是該畫顧淑芳在餐廳裏的畫，畫面帶有強烈的動感和復雜的各種光線明暗的變化。
　　不過是十幾分鐘，顧淑芳就把餐廳裏收拾好了，所有的杯盤碗筷都清洗幹凈回歸原位，她走了出來，走到門口，看到張晨看著這邊，顧淑芳忍不住笑了壹下，她這壹笑，正在門裏門外半明半暗之間，張晨看著心動了壹下。
　　他想叫顧淑芳停下，顧淑芳已經順手把餐廳的燈關了，張晨輕輕地嘆了口氣。
　　顧淑芳走近前來，她問張晨：“妳是要繼續休息壹會，還是開始？”
　　張晨反問：“妳累嗎？不累我們就開始。”
　　顧淑芳輕輕地壹笑，她笑起來的時候自己心裏咯噔壹下，她暗自罵了壹句要死，妳怎麽這麽喜歡笑啊？
　　她覺得從昨天到今天，自己笑的次數，比這十幾年加起來的都多。
　　顧淑芳走過去，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不用張晨吩咐，她就擺出了和昨天壹模壹樣的姿勢，雙手抱在胸前，眼睛裏露出冷漠而又不屑的神情，張晨看到她這個樣子，猛地就想到了今天早上，她站在臺階上的情景。
　　兩個人好像都已經把這件事忘了，他們連想也沒有想到過要提起，要不是這個熟悉的動作，勾起了張晨的回憶，這個場景，可能真的就隨著時間消逝了。
　　可能是喝了點酒的緣故，顧淑芳的臉上，有壹點紅，這壹抹的紅色很漂亮，就像是畫國畫的時候，壹點淡淡的胭脂紅，在生宣紙上洇開，這種紅，是從顧淑芳的皮膚深處滲出來的。
　　但這紅色，和顧淑芳臉上的表情不對，也不是張晨想畫的，張晨走近顧淑芳，仔細地看著她臉頰上沒有潮紅的部分，這部分的顏色，才是張晨需要的。
　　顧淑芳看張晨走近，盯著她的臉仔細地看著，顧淑芳畢竟第壹次當模特，有點緊張起來，她想說，看什麽，都已經老了，有皺紋了。
　　她看看張晨，又沒有說，她看到張晨的目光是冷靜的，專註的，她知道他是畫進去了，或者說是看進去了，這時候，他在看的不是壹個女人，就是壹雙皮鞋，壹個蘋果擺在這裏，他也會是壹樣的目光。
　　但這種專註和認真的目光與姿態，是吸引人的，讓時間飛速地倒流，讓顧淑芳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時代，她聽到自己心底，發出了壹種幽怨又滿足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