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6章 來得很快，很快很快

　　六月十九日這天，劉立桿很早就起來了，他看到雯雯和倩倩也起床了，奇怪道，妳們起來幹嘛？
　　“太興奮了，睡不著啊。”雯雯叫道。
　　“不是和妳們說了，十點再過去嗎？”
　　“知道知道，我們保證不早到壹分鐘。”
　　樓下傳來了汽車喇叭的聲音，劉立桿下樓，看到車裏只有吳朝暉壹個人，劉立桿問：“魏文芳呢？”
　　“早就去公司了。”
　　他們車開到公司樓下，現在才八點過壹點，公司樓下，已經有十幾個人在等了，壹看就是來買樓花的，他們要八點半才開賣呢。
　　劉立桿不由得心裏壹樂，感覺回來了，他們賣宏宇大廈時的那種盛況，看樣子馬上要回來了。
　　劉立桿和吳朝暉上樓，看到孟平帶著錢芳、徐佳青已經到了，他們今天還是來幫忙的，葉宜蘭在財務部，和上次壹樣，她和陳潔他們，正緊張地在開擡頭空白的收款收據。
　　曹國慶帶著十幾個人，也已經到了，正準備維持秩序。
　　劉立桿壹走進去，孟平和錢芳、徐佳青就湊了過來，孟平叫道，桿子，看到沒有，樓下已經有壹百多個人了。
　　“對啊，我們到的時候都樂壞了。”錢芳叫道。
　　劉立桿楞了壹下，心想，樓下是有人，不過沒看到有壹百多人啊。
　　他朝身後的公司門外看看，已經有三三兩兩的人上樓來了，站在門外，朝公司裏面張望，劉立桿釋然了，看樣子自己到的時候，樓下的人，正在往上移動。
　　“走走走，老孟，把這裏交給他們，我們還是去喝茶吹牛逼。”劉立桿和孟平說。
　　兩個人走進了劉立桿的辦公室，在沙發上坐下。
　　八點二十五分，公司門口匯集了十幾個人，魏文芳帶著人，把壹塊塊牌子拿出去，壹壹豎在門口，她朝圍過來的人群說，選好就進來，現在已經開始了。
　　“美女，妳們這樓花多少錢壹個？”
　　魏文芳告訴了他。
　　魏文芳走回到公司，回頭看看，並沒有人從外面進來，她心裏有些疑惑，轉過身朝外面走，走到門口看到，那十幾個人，不在他們公司門口，而是到了電梯口。
　　劉立桿和孟平坐著喝茶，孟平和劉立桿說，啟航和李勇，回貴州了，那裏有幾個客戶，原來就來看過他們的地，雙方價格都談好了，李勇的叔叔，不肯出手，想等價格再高壹點，前天決定不等了，大概也是嚇到了，就派他們過去趕快簽。
　　原來是這麽回事，我說怎麽昨天兩個人都不在，劉立桿說著，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劉立桿看看手表，已經八點四十，這他媽的，外面也太安靜了，孟平也覺得詫異，他打開了朝向外面的百葉簾，就看到外面空空蕩蕩的，只有曹國慶和魏文芳他們售樓部的幾個人站在那裏。
　　兩個人看到，錢芳正朝這邊走來，臉色很難看。
　　劉立桿心裏咯噔壹下，他聽到壹個聲音在說，完了！
　　錢芳走進來，只為了證實他們的猜測，錢芳臉色煞白，喃喃地說：“出事了，出大事了，壹個人都沒有，魏文芳都不敢過來和妳們說。”
　　劉立桿木然地點了點頭：“不用說，我們也看到了。”
　　錢芳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三個人沈默了好久，孟平看了看錢芳，慘然地說：“看樣子下個星期，就輪到我們了。”
　　“我馬上聯系那幾個挖煤的，讓他們今天，雙方至少把合同簽了。”錢芳說。
　　“不用打了。”孟平苦笑道，“妳這個時候打，人家只會跑得更快。”
　　錢芳急了，叫道：“那我們怎麽辦啊？！”
　　孟平看看她，又看看劉立桿，長嘆口氣：“聽天由命吧！”
　　徐佳青從門外走了進來，眼眶都紅了，站在那裏，看著他們說不出話，孟平笑道：“說吧，還有什麽壞消息？”
　　“那幾個山西人，聯系不上。”
　　看樣子，她已經比錢芳更快地行動。
　　桌上的電話響了，劉立桿走過去接起來，是前臺打來的，前臺怯生生地問：“劉總，曹經理他問……”
　　“讓他們都回工地去。”劉立桿說。
　　“可是，怎麽可能，明明是這兩天，土地和房價，都還在上漲。”錢芳咬了咬嘴唇，問道。
　　“那也要有人買啊。”孟平笑道。
　　“最後的瘋狂，大家都知道死期快到了，就想著最後撈壹把就上岸，沒想到還是被拍死在沙灘上，哈哈，真他媽的滑稽。”
　　劉立桿也笑道，他指了指外面，繼續笑著：“看到沒有，我們不也還制定了壹個超完美的計劃，今天還想借著第壹波的人氣，把最差的房型和樓層，先最高價賣了，我還在想，只要我把京海中心賣了，老子就任妳地動山搖，我自巋然不動，厲害吧？”
　　“厲害厲害。”孟平跟著大笑，錢芳和徐佳青卻哭了起來，徐佳青叫道：“老孟，那我們現在怎麽辦啊？”
　　孟平拍了壹下手，繼續笑道：“簡單，兩個字：等死！”
　　“不會的，不會的，老孟。”錢芳不停地搖頭，“我們還有勝利油田，這單做了，我們的本就翻回來了。”
　　孟平停住了笑，看著錢芳問道：
　　“錢芳，妳怎麽還這麽天真，妳以為這戲還能繼續下去？我現在算是明白了，為什麽人家怎麽說，也只肯簽壹份意向書，人家是拿著這份東西在等風向！
　　“想想還是韓先生說的沒錯，市場本身是有生命的，它的嗅覺，比我們任何人都靈敏，我們，只不過是自作聰明罷了。”
　　吳朝暉從門外跑了進來，劉立桿罵道：“慌慌張張的幹什麽。”
　　吳朝暉指指外面，和劉立桿說：“那個，那個誰她們來了。”
　　劉立桿朝外面看看，看到雯雯和倩倩，還有義林媽三個人在進來的門口，三個人站在那裏，有些手足無措，公司裏的人都把頭轉向她們，靜靜地看著。
　　劉立桿和吳朝暉說：“讓她們回去。”
　　劉立桿辦公室裏的幾個人，都認識雯雯和倩倩，她們去過孟平的公司送執照，大家都不說話，看著吳朝暉走過去，和她們三個人說著什麽，但那三個人並沒有走，還是執意地站在那裏，朝劉立桿辦公室這邊看著。
　　孟平說：“看到沒有，桿子，妳要是想開張，還是可以開張的，她們肯定會買妳的樓花。”
　　劉立桿站了起來，走出去，外面整個大廳，死壹般的安靜，那些人坐在那裏，看到劉立桿出來，就都看著他，看到他走向進門處，看著他和那三個女人，以及吳朝暉越來越近。
　　劉立桿走近的時候，看到義林媽今天穿著壹件新衣服，就像準備出席壹次隆重的盛典壹樣，雙手緊緊抱著壹個鼓鼓囊囊的布包，劉立桿知道，那布包裏壹定都是錢，準備來買樓花的錢。
　　雯雯和倩倩，顯然也知道了這麽多人正盯著她們看，兩個人饒是久經沙場，也還是有些緊張，臉微微地紅了，額頭上布滿壹層細密的汗珠，她們背著的包鼓鼓囊囊、沈甸甸的，裏面壹定也是，比義林媽更多，準備來買樓花的錢。
　　“他他他，為什麽讓我們回去？”看到劉立桿走近，雯雯指著吳朝暉問劉立桿。
　　“是我讓妳們回去的。”劉立桿說。
　　“為什麽，我們不回去。”雯雯堅持道。
　　“就是，我們要買樓花！”倩倩說道。
　　“回去！這裏沒有樓花，不賣了！”
　　劉立桿突然大吼壹聲，嚇了她們三個壹跳，也嚇了大廳裏所有人壹跳，連陳潔、葉宜蘭和魏文芳，也從辦公室裏走了出來，站在門口，朝這邊看著，他們所有人，都從沒見過劉立桿發這麽大的脾氣。
　　劉立桿晃了晃腦袋，他放緩了語氣，和吳朝暉說：“妳送她們回家。”
　　吳朝暉和她們說，走吧。
　　義林媽拉了拉雯雯和倩倩的手，兩個人瞪了劉立桿壹眼，滿是委屈地轉過身去，要不是周圍有這麽多的人看著她們，她們才不會走。
　　劉立桿目送著她們走出公司大門，想了想，還是加快腳步，也跟了出去，快走到電梯口時追上她們，叫了聲等等。
　　三個人站住，劉立桿和她們說，拿著錢回家，哪裏也不要去，不要再去買壹個樓花。
　　“妳們兩個，不是家裏還等著妳們去造房子嗎？”劉立桿和雯雯倩倩說，“那就帶著錢，回家去造房子。”
　　“妳，拿著這個錢，把義林好好養大，明白了嗎？”劉立桿又看著義林媽說。
　　三個人都看著他，劉立桿接著說：“不要去買任何樓花，聽到沒有，不然，妳們都會死在海城的！”
　　她們看到，劉立桿的眼眶紅了，都快哭了，她們想不答應他也不可能。
　　……
　　接下來的幾天，整個海城，陷入了壹個更奇怪的氛圍，這個因為房地產瘋狂了壹年的城市，壹個連三輪車夫和菜市場賣菜的、擺老爸茶攤的，都在買賣樓花的城市，突然就停擺了。
　　整個城市，好像壹瞬間和房地產絕緣，沒有人再談論樓花，再談論土地和房子，就是妳說，也沒有人要聽。
　　有樓花和土地拿在手裏的，都是壹張張陰郁的臉。
　　劉立桿和孟平覺得，這不是黎明前的黑暗，也不是決戰前的寂靜，而是整個城市，整座島，都在暴風眼中，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什麽，這城市的很多人壹時還不知道。
　　但劉立桿和孟平知道，他們知道自己仰天躺在斷頭臺上，他們看得到頭頂那陰森森的、冰冷的斷頭刀，他們等待著的，只是它什麽時候落下。
　　也就是從那壹天開始，海城的房地產進入了韓先生說的冰封之地。
　　“天涯海角爛尾樓”，很長壹段時間，是海南獨特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