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8章 算賬

　　馬向榮強壓著心裏的火，冷眼看著二皮，二皮卻不管他，顧自吃著喝著，馬向榮的老婆在廚房裏把鍋碗瓢盆摔得乒乓響，二皮指了指廚房問馬向榮：
　　“嫂子生氣了？是不是妳又在外面紮姘頭了？”
　　馬向榮哭笑不得，只能舉起杯子說：“不管她，我們喝我們的。”
　　二皮舉起杯子和馬向榮碰碰，說：“哥說的對，女人都欠揍，天大的事，揍壹頓就好了。”
　　馬向榮罵道：“妳他媽的又沒有女人，揍床板？”
　　“我是說妳啊。”二皮說，“我是嫌女人麻煩，幹脆就不要了，妳看看壹個人多自由。”
　　馬向榮說：“好好，哥應該學妳。”
　　馬向榮看著二皮心裏有氣，卻是發不了脾氣，人家只是到妳家裏來蹭餐飯，妳能發什麽脾氣，再說，二皮蹭飯，本來就有名，這村裏就沒有哪家沒被二皮蹭過飯的，結果蹭到妳馬向榮家裏，妳就蹬鼻子上臉，這傳出去，人家笑話的不是二皮，而是妳馬向榮。
　　再說，現在的二皮，也還真的不是以前的二皮，以前的二皮就夠煩人的，輕不得重不得，不管輕重，被他纏上就是噩夢，現在的二皮，不僅是村民代表，自己以後說不定什麽時候還需要他幫忙，需要他在村民代表會上，替自己主張。
　　而且他還兼著全村的衛生監督，衛生監督說起來屁也不算，但他要是天天盯著妳，也是麻煩。
　　馬向榮只能賠著笑，和二皮不停地碰杯，就盼著這個瘟神快點吃好喝好滾蛋。
　　二皮肚子吃得滾圓，覺得今天應該差不多了，看到馬頭芹的父親馬貴田進來，二皮借勢站起來，拍著肚皮走了。
　　馬貴田問：“怎麽和二皮喝上了，妳還想讓他壹起來罷免老焦？”
　　“屁，羞對先人呢，他又不姓馬，自己跑上門的，趕都趕不走。”馬向榮苦笑，馬貴田跟著苦笑，他知道被二皮粘上是什麽滋味。
　　“哥，妳找我有事？”馬向榮問。
　　“罷免老焦的事，頭芹那娃知道了，在家裏鬧呢，壹定要我來和妳說，把我的名字從聯名信上劃掉，向榮，我也是沒有辦法，頭芹那娃的脾氣，妳也是知道的。”馬貴田苦著臉和馬向榮說。
　　“老焦許她什麽了？”馬向榮問，“妳沒和她說，老焦能許她的，我也可以，我要是當上主任，頭芹是我們自己的娃，我還不照顧？”
　　馬貴田趕緊擺手：“不是老焦，是娃她的老板知道這事，不贊成。”
　　馬向榮聽了心裏壹沈，不過嘴上還硬：“我們罷免我們的村主任，關他們‘宅鮮送’什麽事，他們管得上嗎？”
　　馬貴田苦笑著說：“可頭芹這娃是‘宅鮮送’的人啊，她不能不聽，再說，妳想想，這‘宅鮮送’的張總和向總，要是反對這事，這事還有幾成的把握？”
　　馬貴田這話，馬向榮確實不得不掂量，也是他剛剛心裏壹沈的原因，這村裏的人，就是他們姓馬的，日子好過，也都是因為“宅鮮送”的“隨手幫”，現在，大家又是奔著“宅鮮送”才去入的股，“宅鮮送”在村民中間的口碑很高。
　　特別是那個向依雲，村裏人對她是又親又疼，只是怕高攀不上，不然大家都當她是自己家的閨女看待，喜歡得不得了，她要是反對，去家家戶戶做工作，就是他們姓馬的，有多少人會被她說動，馬向榮自己也沒有底。
　　加上老焦原來在村裏的人緣就不差。
　　馬貴田站了起來，和馬向榮說：
　　“向榮，這次妳就饒了哥，把哥的名字劃掉好不好？向榮，哥再真心勸妳壹句，妳要是真的想做成這事，要麽妳就讓大木幫助約張總和向總壹起吃個飯，他們要是支持，妳這事就能成，不然，哥覺得懸。”
　　馬貴田說著把話撂下，人走了出去。
　　馬向榮呆呆地想了壹會，也站起來朝外面走，老婆從廚房出來，問：
　　“妳吃好了？”
　　“不吃了！”馬向榮沒好氣地扔下壹句，人走了出去。
　　……
　　張向北坐在寫字臺前看電腦，有人在窗玻璃上篤篤敲著，張向北擡頭看看，隔著窗簾，看到窗外壹個人影。
　　“什麽事，二皮？”張向北問。
　　“是我。”窗外的人回答，卻不是二皮，而是馬大木。
　　張向北站起來，走過去打開門，馬大木站在門外，張向北問：“有事嗎，馬會計？”
　　馬大木訕訕地笑著：“有壹點事。”
　　“快進來說。”
　　馬大木遲疑著，站在門口，看了眼布那邊亮著的燈光，張向北明白了，說：
　　“我們去辦公室說？”
　　“好好。”馬大木應著。
　　兩個人走去辦公室，在沙發上坐下，張向北再問馬大木有什麽事，馬大木說，馬向榮前面來找他了，他說了他壹頓。
　　“馬向榮同意把聯名信撤回來，不過，他有個要求。”
　　“什麽要求？”張向北問。
　　“老焦還是做他的村主任，總經理，但是，任命他當公司的副總經理。”馬大木說。
　　“不可能。”張向北想都沒想，就壹口回絕。
　　“這個……”馬大木顯然是對張向北的這個反應有點吃驚，他沒想到張向北回復的這麽快，這麽決絕。
　　剛剛，馬向榮確實是來找他了，來找他商量的是，馬貴田提出要把他的名字從聯名信上刪除的事情，馬向榮知道馬貴田要求刪除是因為張向北和向依雲的反對，他擔心的是，馬貴田的事情只要壹傳出去，要求刪名的就不是這壹個，而會有很多。
　　畢竟，村裏受惠於“宅鮮送”的人太多，大家講天講地，最後都是講實際的，很多馬姓的村民之所以會簽名，不就是因為他和他們承諾，只要自己當了村主任之後，就會對他們照顧更多。
　　現在，他們要是知道“宅鮮送”的老板態度鮮明，反對這件事，他們的態度就會變得猶豫。
　　張向北和龐雙喜下午的反應，也出乎馬大木的意料，他原來以為，這兩個人和老焦也沒有多大的淵源，村民們鬧壹鬧，他們最多是坐山觀虎鬥，誰當村委會主任，誰當這個總經理，對他們來說是無所謂的。
　　倒是李勝峰，他的態度很重要，畢竟以後是他和村主任搭班子共事，馬向榮拍著胸脯和馬大木說，沒有問題，勝峰從小就跟著我壹起玩，他和我的感情，比老焦更深。
　　“這事妳和勝峰溝通過沒有？”馬大木問。
　　馬向榮說沒有，他不是壹直都在杭城學習嗎，不過那天我打過他電話，和他說過，要是我們兄弟在壹起，肯定能把這公司搞得很好，他聽了很高興，還說是啊是啊，這不就是表示支持了嘛。
　　馬大木罵道：“妳打電話和人家這麽說，人家客氣客氣，也會說是啊是啊，他還說不是，還說不行，直接沖妳說，妳這個人幹事不行？”
　　馬大木罵歸罵，不過他們從小到大，馬大木也是知道，李勝峰和馬向榮的感情好，每次從鄉裏回來，都要去馬向榮家裏喝酒，兩個人造新房子的時候，還互相幫忙，相反，李勝峰和老焦，說不上比別人有更多的感情。
　　馬大木覺得李勝峰就是嘴上不好表態，心裏肯定是會同意的，卻不知道，李勝峰知道馬向榮聯署罷免老焦，他心裏是最反對的，老焦當總經理，這個人不會豁邊，自己還好控制，壹旦馬向榮當總經理之後，再糾結他下面壹幫馬姓的人，自己這個董事長很快就會被他架空。
　　張向北和李勝峰說，讓他把這事透露給二皮就行，其他的話都不用說，李勝峰找到二皮，不僅和他說了罷免老焦的事，還和他如此如此壹番交待。
　　二皮和老焦感情最深，被李勝峰壹撩，就燃起來。
　　下午馬大木看到張向北和龐雙喜態度這麽堅決，兩個人又用超市的經營權威脅他，他當時就有些退意。
　　馬向榮來找他說了馬貴田的事，他就和馬向榮說，這事可能搞不下去了，“宅鮮送”那邊態度這麽堅決，馬貴田他們幾個又壹鬧，這事到最後，很可能不僅做不成，還會變成壹個笑話，還是收手吧。
　　“可這開弓哪裏有回頭箭，就是現在撤回來，我馬向榮也已經變成是壹個笑話了，羞對先人。”馬向榮有點急了。
　　馬大木說：“箭回不了頭，但可以轉彎。”
　　“怎麽轉，叔？”馬向榮問。
　　“現在‘宅鮮送’也好，龐雙喜也好，我看出來了，他們都不想讓這事鬧大，想盡快平息下來，這就好辦，大家妳來我往，可以算賬。”馬大木莫測高深地笑笑。
　　“哎呀叔，妳就直說，應該怎麽辦？”馬向榮焦急地問。
　　馬大木說：“算賬啊，不就是壹出壹進，出的是妳同意他們把聯名信撤回來，妳自己去撤回來，好過表決的時候沒有通過吧？”馬大木說，“這不丟人，出去的賬是這筆，進來的呢，妳同意撤，但讓他們任命妳當公司的副總經理。
　　“這是進賬，妳想想，妳要是當了公司的副總，我這個會計在旁邊幫妳，村民代表大會那裏，妳嫂子把著，就老焦這個慫蛋，會有多大的作為，妳再把李勝峰拉下來，站在妳壹邊，老焦雖然擔著壹個總經理的名，但實際不是我們說了算？”
　　“還有龐雙喜呢？”馬向榮問。
　　“龐雙喜他不回去了，壹輩子在碾子溝？”馬大木罵，“算算還不到壹年，龐雙喜就回縣裏去了，到時候新來的書記兩眼壹抹黑，能幹什麽？”
　　馬大木這麽壹說，馬向榮嘿嘿笑了起來，他說：“要論算賬，我就是算不過叔。”
　　這事要攤牌，要提，就是現在提，其他人提不合適，馬大木就來找張向北，說是馬向榮找他如何，他罵了他壹頓如何，馬向榮又要求如何，本以為張向北會猶豫，說考慮考慮，只要壹考慮考慮，這事就有戲了，沒想到張向北壹盆冷水下來。
　　“這個馬向榮，他要是真的有能力，老焦和李勝峰提他當副總經理，我肯定會支持，但是現在，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我都會反對他當副總經理。”張向北說。
　　馬大木有點木了，他問：“為什麽？”
　　“心術不正，心術不正的人不能用。”張向北說。
　　張向北走回去自己的房間，走進去，看到向依雲坐在那裏，看到他進來，向依雲問：
　　“馬大木來找妳談條件了？”
　　“妳怎麽知道？”張向北問。
　　“這個時候來找妳，不是談條件還會是什麽？”向依雲說，“我想馬頭芹和二皮他們都已經動起來，我們的態度也很明確，他們應該是已經感受到壓力了。”
　　張向北大笑，他說：“妳說的沒錯，確實是來談條件了，也坐實了馬大力是那個影舞者。”
　　張向北說著朝身後看看，他和向依雲說：“走，外面很涼爽，我們去走走。”
　　向依雲說好，她站了起來，兩個人關上門走了出去，籃球場頭上的那幢房子，三寶帶著他的施工隊，趁著晚上涼快，還在加班，水泥攪拌機吼吼吼的，兩個人走出大門，朝著村子相反的方向走，攪拌機的聲音越來越弱。
　　張向北和向依雲說：“妳讓馬頭芹推薦壹個人，看看村裏有沒有合適的年輕人，先來公司當出納，把會計和出納的崗位分開，然後再看看，馬大木這個人遲早要換掉。”
　　向依雲說好。
　　“失望了吧？”向依雲問。
　　“失望什麽？”張向北說。
　　“對這裏，是不是有壹種幻滅感？妳這個完美主義者。”向依雲說。
　　張向北笑笑：“沒有，顧工壹直提醒我，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他說的對，也壹直和我說，中國的農民和農村，比我們想象得要復雜得多，他還是說的對。
　　“既然妳說我是理想主義者，理想主義者不就是來改變那些不理想的人和事的嗎？說真的，我從出發的那天開始，就沒有抱著希望，只是帶著日拱壹卒的願望，看著周圍每天在變化，就沒有什麽幻滅不幻滅了。”
　　向依雲在黑暗中點點頭，她說：“其實，我是很喜歡這個地方的，妳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張向北問。
　　“我看到過它最美的壹面，所以我希望它壹直是美的，四月份的時候我到這裏，妳知道這裏是什麽情景，家家戶戶，房前屋後，這裏的人家房子雖然破爛，但都被牡丹簇擁著，各種顏色的牡丹花盛開，別提有多美了。”向依雲感嘆道。
　　“妳是說，他們房前屋後種著的，那些都是牡丹花？”張向北問。
　　向依雲說對，“這裏壹直有種植牡丹的傳統，有‘家無牡丹，羞對先人’的說法，牡丹花盛開的樣子，才應該是它最美的時候，而不是像現在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