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3章 醒來吧

　　救護車兩個司機輪換開，張晨和劉立桿也輪換著開，除了中間進服務區吃飯上洗手間和加油，幾乎就沒有怎麽停車休息。
　　唯壹的壹次，是開到恩施服務區的時候，張晨他們在服務區的酒店開了三個房間，不過沒有休息，而是讓大家進房間洗了澡，九月的天氣十分燥熱，雖然車上壹直開著空調，還是感覺身上黏糊糊的。
　　從重慶回來的路上，救護車裏躺著壹個老劉，速度就不會快，壹直按著八九十碼的速度走。
　　在重慶出發的時候，是傍晚，到了杭城，也已經是傍晚，壹千六百多公裏，他們開了差不多二十四個小時。
　　張晨他們到康復醫院的時候，譚淑珍、劉蕓和小芳，還有請好的護工老陳，都已經在這裏等他們。
　　老劉的病房在壹樓，壹個單間，裝修很高檔，帶壹個衛生間，窗戶的紗窗外面，就是康復醫院的花園，鳥語花香的，是真的香，花園裏種著桂花樹，現在正是桂花開花的時節，哪怕關著窗，也有壹陣陣的桂花香，翩然潛入房間。
　　他們到了沒多久，醫院的院長趕過來，和他們挨個地握手，然後和他們說，可以了，到了這裏，妳們就可以放心了，明天上午，我們會先給他做壹個全面的檢查，我還會和重慶那邊的醫生聯系壹下，了解壹下病人整個的發病過程和治療過程，妳們放心吧。
　　院長四十幾歲，皮膚白凈，戴著壹副金邊眼鏡，這種醫院，本來就是帶療養院性質的，這裏的醫生，基本都是半桶水，不會有什麽硬貨，但院長長得像個專家，說話也像個專家，大家就信了他，特別是劉蕓，聽院長這麽說著，感到很欣慰。
　　院長親自帶他們參觀了整個醫院，醫院的規模不小，有四幢五層樓的病房，還有壹幢診療中心，診療中心裏，壹般醫院有的設備，這裏都有，還有兩間ICU。
　　院長驕傲地和他們說，那些離休幹部要求多少高，我們這裏的設施想不齊全都不行，這樣說吧，除了核磁共振做不了，其他的檢查，我們都可以自己解決。
　　診療中心邊上是行政樓，行政樓的壹樓是食堂，他們去的時候正好是開飯的時間，食堂的夥食也很不錯，有大鍋菜，還有專門的小炒，想吃什麽都可以點。
　　他們轉了壹圈，覺得這裏的壹切都很不錯，就像是院長說的，到了這裏，就可以放心，算是安頓下來。
　　劉蕓在食堂替他爸爸買了壹張飯卡，充進去兩萬塊錢，回到病房，把飯卡交給老陳，和老陳說，陳師傅，妳想吃什麽，妳就去食堂自己點，不要客氣。
　　老陳不好意思地說：“我們這裏的護工，飯都是吃自己的。”
　　劉蕓說：“分那麽清楚幹嘛，妳刷就是。”
　　老陳趕緊說謝謝，謝謝！
　　老陳是二十四小時的陪護，病房門背後有壹張折疊躺椅，白天收起來，晚上就在病房裏打開，老陳就睡在躺椅上。
　　劉蕓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告訴了老陳，讓他有什麽事情，就給自己打電話，還拿出壹萬塊錢放在老陳這裏，和他說，需要買什麽東西，妳去買就是，不用先問我。
　　老陳不肯收錢，他說好好，我知道了，需要的話，我會先去買，等妳來了再找妳報銷，這麽多錢，我放也沒有地方放，再說，在這裏要用的都是小錢，買買衛生紙牙膏牙刷什麽的，我還墊得起。
　　劉蕓覺得老陳說的也有道理，當下就不勉強，把錢重新放回包裏。
　　劉立桿和張晨，在重慶的醫院已經陪了老劉兩個晚上，有點經驗，張晨和老陳說，劉老師很要幹凈，不會把屎尿拉在床上，妳過兩個小時，就用夜壺給他把壹次小便，過七八個小時，就把他抱去衛生間，扶著他在馬桶上坐著，他自己會拉屎。
　　老陳點著頭說好。
　　“喝水和喝稀飯牛奶都沒有問題，妳每天再餵他喝點蔬菜湯。”
　　張晨和老陳說，老陳說好，我知道了，我上壹個看護的，也是躺在床上不會動的，我看護了他三年多。
　　“他現在怎麽樣？”劉立桿問。
　　“去世了。”
　　老陳說，劉立桿真想抽自己的嘴，多問這壹句，他看看劉蕓，劉蕓笑笑說，沒事，我已經接受這個現實了，我爸爸要是能躺三年多，我就很知足了。
　　老陳趕緊說：“可以的，可以的，妳看劉老師的氣色多好，臉紅紅的，不知道的人根本看不出他是個病人。”
　　老劉躺在那裏，睜著眼睛，目光呆滯，根本不在意他們在說什麽，劉蕓走近前去，看著老劉，老劉也看著她，眼睛壹動不動，讓人看著心裏有些慌亂，他是看著妳的方向，但根本看不到妳的人。
　　劉蕓和他說：“爸爸，那妳在這裏，我先走了。”
　　老劉看著她，壹點表示也沒有，劉蕓還想說什麽，話到嘴邊又沒有說，她轉身和譚淑珍他們說，我們走吧。
　　康復醫院在城西，離“天空之城”電子商務產業園區不遠，要是晚上沒有應酬，劉蕓每天下午都會提早下班，開車去康復醫院，坐在老劉床頭的椅子上，坐半個小時。
　　劉蕓還是有點不敢看父親那張壹動不動的臉，和呆滯的眼睛，看著的時候，心裏總是瘆得慌。
　　躺在病床上的那壹個人，還在呼吸，還能進食和排泄，但他已經認不出所有的人，不管是妳的目光還是聲音，都會被他呆滯的眼睛阻擋回來，或者無聲地吸入，沒有反饋，那壹雙呆滯的眼睛就像壹個深淵，妳看不到底。
　　劉蕓坐在床頭，也不說話，知道自己說了也是白說，白說她就不說了，劉蕓不敢去看那張臉，就拿出自己的手機，低頭看著，或者幹脆從包裏，拿出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放在床頭櫃上工作起來。
　　劉蕓在這裏的時候，老陳就走開去，去衛生間洗衣服，或者去醫院的小賣部買點東西，或者去隔壁病房，找老鄉聊會天。
　　劉蕓在這裏待半個小時，絕對不會超過三十五分鐘，站起來，看看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她想說再見又沒有說，轉身走了出去。
　　就這樣過了半個多月，轉眼就到了十月份，這天，劉蕓還是和往常壹樣，四點半就離開了辦公室，去康復醫院，她走進父親的病房，和老陳打了壹個招呼，在床頭的椅子上坐下。
　　老陳和劉蕓說，他要去小店買壹個充氣墊，這樣劉老師坐起來吃飯的時候，把腰墊著舒服壹點，不然，腰裏都是空的。
　　劉蕓點點頭說好，“妳去吧，陳師傅。”
　　老陳走了出去，劉蕓低下頭，拿起手機開始刷朋友圈，第壹個，她找到了張向北，張向北的朋友圈，每天都會發布壹些他們牧場的圖片，圖片中的牧場，每天都在變化著，今天，他們的第壹個牛棚已經蓋好，劉蕓點了壹個贊，抿嘴笑了壹聲。
　　“幺妹。”
　　突然傳來了這個聲音，讓劉蕓渾身壹震，她擡起頭，看到父親的那張臉已經轉向了她，臉上的表情開始生動起來，眼睛閃著光，不再像是蒙著壹層薄翳。
　　劉蕓顫著聲問：“妳，妳，妳醒了？”
　　父親無聲地笑了壹下，問：“我這是在哪裏？”
　　“杭城，妳在杭城的康復醫院裏。”劉蕓說。
　　“我在杭城？”老劉吃了壹驚，“我什麽時候來的？坐飛機過來的嗎，我怎麽不記得了？”
　　劉蕓笑道：“是這裏的救護車去接妳過來的，妳在重慶昏倒了，還記得嗎？”
　　老劉搖了搖頭，從昏迷中醒來，整個人就像是被壹個開關打開，老劉所有的記憶都回來了，他找回去，能找到的最後記憶，是自己和壹個小妹在賓館裏，再後面的事情他就想不起來，他想不起自己昏倒的事，更想不起自己坐救護車來杭城的事。
　　劉蕓馬上打電話給張晨和小芳，告訴他們，她爸爸醒過來了，兩個人壹聽都叫了起來，說馬上過來。
　　“桿子和珍珍那裏我還沒打電話……”
　　“不用打了，我去和他們說，把他們帶過來。”張晨說。
　　劉蕓笑著說好。
　　劉蕓在打電話的時候，老劉已經在床上坐了起來，他覺得自己在床上，睡得太久，渾身軟綿綿的，很想站起來走壹走，腳接觸到地面，人想站起來，身子壹歪，卻倒了下去，兩只腳壹點力氣也沒有，劉蕓“啊”地壹聲驚呼。
　　好在這時候老陳回來了，他把手裏的充氣墊壹扔，跨上兩步，伸手就扶住了老劉。
　　老陳叫著劉老師，把他扶回到床上躺下。
　　劉蕓打電話給院長，院長馬上就過來，壹路小跑著來的，進來的時候還喘著粗氣，他看到老劉就笑了起來，說：
　　“看到沒有，每天對癥下藥，奇跡就會發生。”
　　劉蕓趕緊說謝謝，謝謝！
　　院長走過去，彎著腰問老劉：“劉老師，妳感覺怎麽樣？”
　　“睡了壹覺，睡醒了，我的腳怎麽壹點力氣都沒有？”老劉問。
　　“很正常，妳在床上躺了快壹個月，沒有運動，腿部的肌肉都萎縮了，需要慢慢恢復。”
　　院長說著轉向老陳，和他說：
　　“從明天開始，妳每天用輪椅推著劉老師去外面的草坪上，扶著他慢慢走，不要心急，感覺累了就不用再走，很快會恢復的。”
　　老陳說好。
　　小芳先到，接著張晨劉立桿和譚淑珍也到了，劉立桿進來，看到老劉坐在床上，正和小芳在說話，劉立桿叫道：
　　“來，來，劉老師，還認不認得出來，看看我是誰？”
　　老劉說：“妳燒成灰我也認識，妳不就是那個那個……”
　　老劉說著就調皮了：“妳不就是劉德華嗎？”
　　劉立桿哈哈大笑，他說對對，沒錯了，我就是劉德華，華仔。
　　“被坦克壓過的華仔。”張晨說，其他人都笑起來。
　　張晨和老劉說：“叔叔好！”
　　老劉呵呵笑著：“妳好啊，張晨。”
　　劉蕓在邊上罵：“妳還不謝謝他們，是他們在南京接到醫院的電話，連夜開車趕去重慶的，又從重慶把妳送過來，對了，妳怎麽連我的名片都沒有帶，就帶著桿子的名片？”
　　老劉笑著沒有回答，他看了看劉立桿，還朝他做了壹個鬼臉。
　　等到劉蕓他們都去院長的辦公室，床邊只留下壹個自告奮勇留在這裏看著的劉立桿時，老劉急急忙忙問：
　　“我就記得我最後是在賓館裏，有沒有出洋相？”
　　“妳說呢，劉老師？”劉立桿笑道，“妳光著屁股就暈過去了，沒把那個小妹嚇死還算好的。”
　　老劉慌了，趕緊問：“那小蕓知道這事嗎？”
　　劉立桿搖了搖頭，他說：“劉蕓到的時候，妳已經在醫院裏，穿著病號服，我們說妳是跳廣場舞的時候暈倒的。”
　　老劉長長地籲了口氣，他說：“還好，還好。”
　　劉立桿差點就笑起來，還好什麽，劉蕓不知道妳在賓館裏跳肚皮舞，但是，那壹大袋子的鋼和挺，可是被抓壹個現行，她還需要知道其他的嗎？
　　劉立桿沒有和老劉說馬甲袋的事情，而是和老劉說：
　　“怎麽樣，劉老師，快點好起來，杭城的女孩子也是很漂亮的，等妳好了，可以重返戰場，我帶妳去大戰三百回合，威風凜凜老黃忠。”
　　老劉嘿嘿地笑著。
　　“對了，那桿老槍還可以吧？”劉立桿問。
　　老劉苦著臉，和劉立桿說：“都縮掉了，只有花生米壹樣大。”
　　劉立桿大笑，他說：“這和妳的身體是壹體的，等妳身體恢復了，那玩意自然也會恢復，不用擔心。”
　　老劉連連點頭。
　　兩個人聊得很熱絡，老陳走進來，問：“劉老師，妳想吃什麽菜？”
　　老劉想都沒想，就說：“麻婆豆腐。”
　　“妳呢？”老陳問劉立桿，劉立桿說：“不用管我們，就打妳和劉老師的。”
　　老陳說好，他和老劉說：“劉老師，那我去打飯了，妳和妳女婿好好聊天。”
　　老劉笑了起來，等老陳出去，他問劉立桿：“對了，妳怎麽就不是我女婿呢？”
　　“差壹點，差壹點。”劉立桿笑道。
　　還真的是差壹點，要是在海城的時候，劉蕓沒有走，而黃美麗走了，劉立桿覺得，他和劉蕓肯定還會繼續下去，最終會不會成為劉老師的女婿不知道，但他和劉蕓的關系，肯定不會被踩急剎車，那樣戛然而止。